长安城里,芙蓉园里发生的事彻底传开了。
“蜀王一首诗压全场,一首词让孔学士都动容!
结果太子的人输不起,动刀子了!”
西市茶铺里,汉子们唾沫横飞。
“那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要不是秦家小姐出手挡下刺客,蜀王就悬了!”
有人补充。
“秦小姐那身手!东宫这次脸丢大了!”
众人附和。
“蜀王是真本事!文压群儒,武…呃,有人护着!”
最后总结。
芙蓉园的两首“神作”和李恪遇刺、秦红梅救场的事,
成了最热的谈资。
酒楼说书人连夜编出新段子,场场爆满。
连恪记的琉璃镜都跟着大卖,
仿佛买了就能沾上蜀王的“仙气”。
蜀王府,李恪手臂吊着。
长孙冲兴奋地讲着市井传言。
“行了,再传下去,我快成神仙了。”
李恪摆手打断。
“恪哥,你现在就是长安城这个!”
长孙冲竖起大拇指,“连带着我出门都有人打听!”
李恪失笑。
管家送来素雅信封:“殿下,杜府帖子。”
李恪展开,清丽小楷,落款“明月”:
“蜀王殿下台鉴:
前日殿下大作,令人叹服。
府中偶得前朝残卷,内涉光影之论,
似与殿下格物之道相合。
兼闻殿下于‘长短句’别有心得。
若殿下得暇,明日午后,寒舍后园菊圃一叙,
赏孤本,论格物词道?
静候佳音。
明月拜上”
李恪摩挲着纸面。
杜明月主动邀约?
芙蓉园那点伤,值了!
他压下高兴,沉稳道:“备回帖,说本王明日准到。”
第二天午后,秋阳正好。
杜府后园菊花开得盛。
李恪被引到临水八角亭。
杜明月已在等候,浅碧襦裙,素银簪子,
比诗会那晚更显温婉。
“殿下。”
杜明月起身,目光扫过他吊着的手臂,“伤可好些?”
“皮外伤,无碍。”
李恪坐下。
石桌上摊开一册泛黄书卷,旁边放着锦盒。
侍女上茶后退下。
杜明月指着书卷:“殿下请看,此卷提及‘光至影生’、
‘鉴者近中则见大’等语。
殿下造出清晰琉璃镜,必深谙此道?”
她眼中是真切的求知。
李恪细看,果然是光学片段。
他点头:“姑娘慧眼。此卷所言,正是光行直线、
小孔成像及镜面反射之理。”
他打开锦盒,拿出小琉璃镜和平板玻璃样品。
他拿起玻璃对着亭外菊花:“光从空气入此琉璃,
路径会偏折,这叫‘折射’。
光遇背面光滑处,则被‘反射’回来。”
他用茶水在桌面画图,“琉璃镜背面覆水银或锡箔,
使其光洁,便能清晰映照。
镜面平整,像不变形;弯曲,则像放大或缩小。”
又指平板玻璃,“此物若够大够平,置于窗上,
虽不能清晰映人,却能让更多光线透入,
使室内明亮。”
杜明月听得专注,手指无意识描摹光线。
听到“室内明亮”,她眼眸一亮:“若整面墙皆以此琉璃替代,
岂非白日无需烛火?甚至可观室外四时之景?”
李恪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这姑娘是天才啊!
他还没提落地窗,她就想到玻璃幕墙了?
他压下惊艳,由衷道:“姑娘心思玲珑!正是此理!
此物名为平板琉璃。只是目前烧制大块平整的,
耗费巨大,尚难普及。姑娘所言,正是格物所求——
以器物之变,改善人居。”
杜明月脸颊微红,眼神更亮:“殿下过誉。
听殿下一席话,方知光影之中,蕴含深理。”
两人围绕光、琉璃镜越谈越深。
杜明月理解力强,问题切中要害。
李恪也用“气”、“力”等她能懂的概念解释。
正谈得投入,花园小径传来脚步声。
长孙雨捧着瓷瓶跑来,后面跟着侍女。
“明月姐姐!恪哥!”
长孙雨声音欢快,眼睛在两人身上溜了一圈,小嘴微撅。
她跑到亭边,把瓷瓶塞给侍女:“恪记新出的桂花头油!
给姐姐试试!”
又转向李恪,声音拔高,“恪哥!你伤没好就乱跑!
这头油…本来也有你一份的!”
那点委屈藏不住。
李恪有点尴尬:“小雨有心了,我这伤真没事…”
杜明月神色如常:“多谢长孙妹妹。”
又对长孙雨温和一笑。
长孙雨看看李恪,又看看杜明月和桌上东西,
闷闷“哦”了一声:“东西送到了,我…先回去啦!
恪哥你早点回府!”
转身就跑走了。
李恪无奈摇头。
杜明月端起茶杯,眼神平静。
亭中气氛多了丝微妙。
杜府高墙外巷口,秦红梅抱着横刀,斜倚墙角阴影里。
她闭着眼,耳朵却仔细分辨杜府动静,
目光锐利扫视路人,确保无人打扰。
日影西斜。
李恪起身告辞。
杜明月送至亭边。
秋风吹起鬓发,她微垂眸,声音轻柔:“今日听殿下论格物之道,
解词体之新,明月受益良多。”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带着一丝羞怯,却明亮异常,
“他日若明月读书有惑,或于格物一道偶有所得,
不知…可否再向殿下请教?”
虽未称“李郎”,情意已在话中。
李恪看着她微红脸颊和明亮的眼眸,心头微动。
他郑重拱手:“能与姑娘论道,是恪之幸事。
姑娘但有所问,恪必知无不言。”
目光相接,两人眼中皆有欣赏与悄然滋生的情愫。
离开杜府,李恪心情如秋日阳光。
他没直接回府,绕道去西市。
走到西市口,被一家大书肆门前景象吸引。
门口排着长队,多是年轻书生。
他们拿着纸笔,焦灼期盼。
书肆里传来刻刀凿木的“笃笃”声。
李恪走近。
里面光线昏暗,墨汁味浓。
工匠汗流浃背,在巨大梨木板上刻反字。
管事小心地将印好的纸页分给门口书生。
书生拿到纸页,立刻找角落蹲下,一笔一画抄写。
抄好一页,才能换下一页。
一个书生袖子蹭到墨迹,急得跺脚。
另一个抄得手腕发酸,满脸疲惫。
李恪看着,刚才的轻松心情沉淀下来。
知识被锁在昂贵的书和费时的雕版里…效率太低了。
寒门士子读本书,竟如此艰难…
他眉头微皱,一个念头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