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子,跟我出去。”
第二天,李恪吊着胳膊就招呼长孙冲。
“恪哥,去哪?你这伤…”
“没事,看看长安的书铺。”
李恪换了件普通细麻布袍,示意长孙冲换了。
两人扮作寻常富家子弟,进了西市最大的“文渊阁”。
店里墨香混着木头味。
高大的书架上,一卷卷书用布套或木匣装着。
几个穿绸衫的客人正由伙计陪着挑书。
李恪拿起摆在显眼处、蓝布套着的《论语》。
“多少钱?”他问伙计。
伙计打量他俩,脸上堆笑:“郎君好眼力,新刻的善本,四贯钱。”
“四贯?”长孙冲倒抽一口凉气,“够买好几石米了!”
李恪没吭声,往里走。
一个紫檀木匣装着的《史记》,
伙计报价让长孙冲眼都直了:“郎君,这是前朝名家校勘,整套三贯。”
李恪放下书,走到后院作坊门口。
光线暗,七八个工匠趴在厚梨木板前,赤着上身,汗流浃背,
手里的刻刀小心凿着反字。木屑飞溅。
“笃…笃…笃…”刻刀声沉闷。
一个工匠手一抖,刻刀在“仁”字一撇上滑歪了。
他低骂一声,板子废了。
门口,管事把一沓刚印好、墨迹未干的纸递给个穿洗白长衫的书生:
“《毛诗》卷一,十页。抄完拿回来换卷二。仔细点,弄脏弄破要赔。”
书生连连点头,捧着纸像捧着宝贝,
赶紧找块石头坐下,掏出墨块和小砚台,蘸口水磨墨,屏住呼吸抄起来。
长孙冲看得直摇头:“恪哥,卖书比卖琉璃镜还赚!
一本破书几贯!可惜咱不会刻板子…”
李恪没理他,眼睛死死盯着作坊里那些厚雕版。
每块板刻满反字,只能印固定一页。
印完堆角落吃灰。想印别的书?重头刻!费工!费料!费时!
知识,全锁在这些笨重的木头里!
太原始!太浪费!难怪书这么贵!难怪寒门读书难!
一股强烈的冲动在他胸口翻腾。必须改!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出书肆。
长孙冲赶紧跟上。
回到恪记商行后院,李恪抓起桌上记账用的长短算筹,在石板地上摆弄。
“冲哥,看!”李恪声音透着兴奋,“要是…每个字,
都像这算筹一样,是单独的!”
他拿起一根短的,“这是‘之’字!”
又拿起长的,“这是‘乎’字!”
他把几根并排放石板上,“想印‘之乎者也’,
就把这几个字块,按顺序排好!”
他飞快调整位置,“刷上墨,铺纸,一印!一页就成了!”
长孙冲眼珠子瞪圆了:“啊?这…这能行?”
“印完了!”李恪手一挥,打乱算筹,“把这些字块拆开!
下次想印别的,比如‘子曰’,就把‘子’和‘曰’找出来排好,再印!
一套常用字块,几千个,刻好,就能印所有书!
省木头!省时间!省人工!”
李恪越说越快,眼睛发亮。
长孙冲张着嘴,愣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神了!恪哥!
你这法子绝了!”随即又皱眉,“可是…字块要是木头,咋固定?
排的时候不会倒?印的时候咋保证每个字都平?
还有,那么多字块,找字不得找半天?比刻板子还麻烦吧?”
这几个问题像冷水,浇得李恪发热的脑子冷静了点。
他盯着地上散乱的算筹,眉头锁紧。
是啊,怎么做?材质?固定?排版?全是难题。
过了两天,李恪借口请教杜明月《墨经》里的光学问题,又去了杜府。
花园亭中,正事说完,李恪犹豫了下,
把“活字”的想法,隐去来源,当成自己“瞎琢磨的”,提了出来。
“…大概就这样,用单个字块组合排版,反复用。”
李恪尽量说简单。
杜明月静静听着,秀眉微蹙又舒展。
听完,她沉默片刻,眼中亮起惊叹的光。
“殿下此想…”她深吸口气,声音带着激动,“若能成,功在千秋!
可解天下寒士无书之苦!明月佩服!”
她话头一转,“只是…难处有三:
一,字块用什么做?泥巴易碎,木头易变形,金石贵难刻。
二,字块怎么排稳,印时不移不动?
三,常用字成百上千,如何快速找到要的字?这些需巧思。”
她把困难都说了,还加了材质问题。李恪心里暗赞。
杜明月试探问:“殿下想先用什么试?泥巴塑形容易,或许可试?”
“泥巴?”李恪眼睛一亮,和他想一块去了!便宜好弄!
“姑娘说得对!泥巴正好试手!固定和找字,还得再想。”
李恪觉得思路清晰多了。
宫城,两仪殿。
李世民放下百骑司密报,上面记着:
蜀王李恪近日出入书肆,观察雕版;
后与杜家女论“单字组合印刷”。
“这小子…芙蓉园的事刚消停,伤没好,
又钻这些‘奇技淫巧’里了?”
李世民眉头微皱。他希望儿子多用心朝政。
旁边内侍监王德小心补充:“陛下,蜀王负责的水泥官道,修得极快。
还有…上月内帑从恪记分得的利钱,比前月多了三成。”
听到“水泥路快”和“利钱多”,李世民眉头稍展。
他哼了一声,没说话,把密报丢在案几一角。
端起茶盏,目光却又扫了那密报一眼。
从杜府出来,李恪直奔恪记工坊后院。
夕阳给院墙镀了层金。
他扫了眼院里匠人,点了两个:“刘木根!张老陶!过来!”
一个手指粗大的老木匠和一个手上沾泥的老陶匠赶紧跑来:“殿下吩咐。”
李恪拿起木炭,在块平整石板上画了许多小方格,
每个格里画上一个反字。
“搞点新东西!”李恪指着图,眼神发亮,“看见没?用泥巴,
或者硬木头,做成这么小的块!”
他比划着半寸见方大小,“每个小方块上,反着刻一个字!
像刻印章!”
木匠刘木根和陶匠张老陶凑近看,一脸茫然:
“殿下,这…这么小的泥巴块木头块,刻反字?刻了有啥用?”
“有啥用?”李恪抓起角落一块做耐火砖胚的细泥,用力捏了捏,
“咱们要做能让天下读书人都买得起书的‘神器’!就从这泥巴开始试!”
两个老匠人看看草图,又看看李恪手里的黄泥,互相看看。
蜀王殿下眼里那光,他们见过,烧琉璃镜之前就有。
虽然不明白,但感觉…殿下又要干大事了?
“愣着干啥?”李恪把泥块塞张老陶手里,“老张,用你这最细的泥,
做一批小方块胚子,要硬要匀!老刘,找点最硬最细密的木头边角料,
削一批小木块!大小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