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艾伦将那把纯净的白色晶体放在一张干净的木板上。
火光下,那些细小的结晶折射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光泽。
“大人……这是……这是什么?”
巴特总管的声音还在无法抑制地颤抖,他看着那堆白色粉末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也充满了无法理解的迷茫。
这就是艾伦领主这几天努力的成果吗?
看起来有点普通啊……
“是盐。”
艾伦随口回答,声音平静得可怕。
“盐?”
巴特整个人都愣住了,困惑瞬间压倒了敬畏。
“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烧掉了半个仓库的柴火,用掉了城堡里最宝贵的清水,就是为了从那些臭烘烘的泥土里,弄出这么一点点盐?”
他无法理解。作为总管,他比谁都清楚城堡的物资有多么紧张。
而盐在银霜领反而算不上什么特别金贵的存在,银霜领内有盐矿,而且很充足。
虽然盐始终是战略性物资,但上一任领主并不怎么在意那些矿盐,银霜领的居民们冬季大部分都靠打猎然后用盐腌制食物活着。
如果领主需要盐,直接去矿上搞一点就好了,还有这么麻烦吗?
“一种特殊的盐。”
艾伦没有过多解释。
时间是他最稀缺的资源。
“巴特,听我的命令。”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
“把这些晶体全部烘干,记住,要用文火,慢慢地烘,绝对不能接触明火。然后,和我们库里最好的木炭粉,还有那些黄色的硫磺粉放在一起,准备研磨。”
“汉斯!”
艾伦转向另一边,声音陡然提高。
“在!”
肌肉虬结的卫兵队长猛地挺直了胸膛。
“去酒窖!把所有最小的,也是最结实的陶土酒坛都给我搬过来!一个不留!”
“还有!”
“把我们所有的麻绳都找出来,全部浸泡在灯油里,要完全浸透!我要它们湿透,滴油!”
指令一条接着一条,从艾伦的口中发出,不带丝毫犹豫,精准而冷酷。
刚刚因为那锅“神迹”而升起一丝希望的巴特与汉斯,再次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烘干的盐。
木炭。
硫磺。
酒坛子。
油麻绳。
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到底要做什么?
但这一次,没有人再敢开口质疑。
艾伦用一锅泥水变出纯白“盐”的景象,已经在他们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那颗种子,一半是敬畏,另一半,是更深沉的恐惧。
他们看不懂。
但他们选择无条件执行。
整个银霜领,这座孤悬于北境的城堡,被彻底动员了起来。
偏僻的仓库被卫兵层层把守,成了绝对的禁地,除了艾伦亲自指定的人,任何擅自靠近者,格杀勿论。
城堡里的女人们被组织起来,在远离主堡的另一头,小心翼翼地用陶盘烘干那些神秘的白色晶体。
男人们则在汉斯的咆哮与带领下,几乎是疯了一样,将一个个沉重的酒坛从地窖搬出,又把一卷卷麻绳扔进油桶。
艾伦亲自监督着那最核心,也最危险的工序。
仓库内,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比例记住了!”
他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回响,冰冷,严肃,如同即将宣判生死的法官。
“十份木炭。”
“两份硫磺。”
“十五份……这种白盐。”
他伸出手指,指向那堆已经被完全烘干,呈现出雪白粉末状的硝石。
两名被选中的心腹卫兵,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紧张。他们小心翼翼地按照艾伦指定的比例,将三种颜色各异的粉末,缓缓倒入一个巨大的石臼里。
石杵被举起,又缓缓落下。
“咚。”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每一下,都让旁观的巴特总管心脏狠狠地抽搐一下。
他死死盯着那个石臼。
他总觉得,那里面混合的不是什么木炭硫磺。
那是一个正在被唤醒的,随时可能睁开眼睛,吞噬一切的深渊恶魔。
“报——!”
急促的呼喊声打破了仓库里的死寂。
又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这一次,他的脸上除了深入骨髓的恐惧,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
“大人!黑木领的大军……停下来了!”
“停下来了?”
艾伦混合粉末的动作,终于出现了一丝停顿。
“是的!他们就在我们领地外的雪原上扎下了营地!看那架势,似乎不打算今天就攻城!”
巴特总管听到这个消息,苍老的脸上非但没有一丝喜色,反而更加凝重,灰败。
“他们在羞辱我们。”
老人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透着绝望。
“他们把我们当成了笼子里的困兽,想什么时候动手,就什么时候动手。他们……他们是想让我们在无尽的恐惧中,自己先崩溃掉啊!”
“是吗?”
艾伦的嘴角,却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至极的弧度。
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低下头,看向那石臼里已经混合均匀,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危险的灰黑色泽的粉末。
“他们给了我们最宝贵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意味。
“时间。”
半个时辰后。
城堡的庭院中央,被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所有的火把都被移到了远处,只留下中央的黑暗。
艾伦召集了汉斯,还有十名从城堡卫兵里精挑细选出的,最勇敢,最强壮的战士。
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摆放着一个看起来有些滑稽的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的陶土酒坛,坛口被一块厚实的木塞,还有融化的蜂蜡封得死死的。
一截浸满了油脂,黑乎乎,油腻腻的麻绳,从木塞中央预留的小孔里钻了出来,像一条丑陋的尾巴。
“这是什么?领主大人新酿的酒吗?”
一个不明所以的年轻卫兵,满脸好奇地低声问。
汉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严厉,让他立刻闭上了嘴。
“这不是酒。”
艾伦走上前,拿起那个小小的陶坛,在手里掂了掂,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
“我叫它,‘惊雷’。”
他从旁边卫兵高举的火把上,引燃了一根小小的木条。
然后,在所有人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用那跳动的火苗,点燃了陶坛上伸出的那截油绳。
“嗤——”
一股刺鼻的黑烟猛地冒出。
火星顺着油绳,不快不慢地,执着地,向着坛口的方向烧去。
“大人!”
汉斯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就要冲上来。
“退后!”
艾伦低喝一声,同时手臂肌肉瞬间绷紧,猛地发力,将手中的陶坛奋力扔向庭院另一头空旷的角落。
陶坛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漆黑的抛物线,重重地落在远处的石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又弹跳了两下,安静地躺在那里。
只有那条引线,依旧在黑暗中冒着不详的火星。
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的呼吸,都死死地钉在那个冒着烟的小东西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一息。
两息。
三息。
就在有人开始怀疑,这或许又是领主大人一个难以理解的无聊玩笑时——
“轰隆!!!”
一声他们此生从未听过的巨响,猛然炸开!
那声音远比夏日最狂暴的惊雷更加沉闷,更加凶猛!
一股无形的气浪狠狠地冲击在每个人的胸口,震得所有人的耳膜嗡嗡作响,脚下的石板地面都为之一颤!
那个小小的陶坛,在巨响发出的瞬间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猛烈爆开的橘红色火焰,还有滚滚升腾的黑烟。
无数陶土碎片,被赋予了恐怖的动能,发出尖锐的呼啸,向着四面八方高速迸射!
“噼里啪啦!”
暴雨般的碎片狠狠地抽打在远处的墙壁上,坚固的石墙被硬生生砸出一片密密麻麻的凹痕与裂纹。
其中一块最致命的碎片,甚至将一面挂在墙上用作装饰的,足有三指厚的铁木盾牌,直接击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庭院里,一片死寂。
仿佛连空气都被那声巨响抽干了。
所有人都被吓傻了。
他们无意识地张着嘴,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那个被炸得一片狼藉的角落,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去的,带着浓烈硫磺与硝石气味的烟雾。
那十名号称银霜领最精锐的卫兵,此刻脸色煞白如纸,两腿不受控制地发软,几乎无法站立。
汉斯那双铁钳般的大手在微微颤抖。
他的目光从那面被洞穿的盾牌,缓缓移到艾伦的脸上,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恐惧。
一种源自未知,源自凡人无法理解的力量的,最原始的恐惧。
它在一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心神,将他们的骄傲与勇气,碾得粉碎。
“现在,”
艾伦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们还觉得,我们只能龟缩在墙后等死吗?”
没有人回答。
也没有人敢回答。
他们的灵魂,似乎还停留在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刻。
艾伦缓缓走到那堆剩下的“惊雷”前,随手拿起一个,递给已经完全呆滞,如同石化的汉斯。
汉斯下意识地伸出颤抖的双手,接了过来,那东西的重量,此刻仿佛有千斤。
“守城?”
艾伦的嘴角,逸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不。”
“我们不去守城。”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卫兵那张写满了震惊,敬畏,还有一丝丝狂热的脸。
他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一个足以让整个北境,甚至整个世界为之颤抖的计划。
“今天晚上,我们去炸了他们的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