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如潮水般撕扯着婉棠的神经,她连抬眼的力气都已耗尽。
唯有温热的泪不断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那双始终紧握着她的大手,此刻正以近乎破碎的力度包裹着她的指尖,将帝王的体温一点点渡进她冰凉的肌肤。
“棠棠,”楚云峥的声音低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在喉间碾过砂石,“你要活着。”
他俯身贴近她耳畔,“你不是总说,不知家为何物吗?”
婉棠的睫毛剧烈颤动,感受到帝王温热的唇擦过她耳垂:“替朕生下这个孩子,我们便是真正的一家人。”
他的声音忽然哽咽,“朕是你的夫君,是你永远的依靠。”
这声近乎哀求的呢喃,如利刃般刺穿殿外萧明姝的心口。
她猛地扶住朱漆门框,指甲在雕花上刮出刺耳声响。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娘娘!”白薇慌忙上前搀扶,却被皇后死死攥住手腕。
尖锐的护甲掐进皮肉,血珠顺着白薇的腕间滑落。
萧明姝踉跄着被扶出殿外,在廊下剧烈喘息。
她突然抓住白薇的衣襟,眼底翻涌着骇人的血红:“她必须死……白薇,她必须死!”
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淬着毒液挤出,“本宫绝不容许有人夺走本宫最后的东西!”
“本宫已经得不到皇上的心了。”
“和妻子只有一个,那只能是本宫!”
白薇吓得浑身发抖,只能连连点头。
暮色透过窗棂照进来,将皇后扭曲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如同蛰伏在宫墙下的恶鬼。
而寝殿内,婉棠用尽最后力气反握住帝王的手。
一滴血泪从她眼角滑落,正滴在两人交握的指间。
那触感滚烫的,仿佛能灼穿层层宫墙,一直烧到坤宁宫最深的暗夜里。
谢太医提着药箱冲进内殿时,正看见帝王半跪在榻前,明黄龙袍的下摆浸在血泊中。
惊得药箱落地:“皇上!产房污秽之地,您万万不可继续逗留。”
“朕的女人在受难,”楚云峥头也不回,指尖轻抚着婉棠苍白的脸颊,“没有朕陪着,她撑不住。”
这话说得极轻,却让满室宫人齐齐红了眼眶。
谢太医长叹一声,取出金针在烛火上灼过。
当银针没入婉棠百会穴时,她忽然发出一声微弱呻吟。
“棠棠乖,”楚云峥将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感受朕的心跳,跟着朕呼吸……”
楚云峥的胸膛剧烈起伏,竟真带着她找回呼吸节奏。
谢太医突然取出个瓷瓶,将辛辣药油抹在婉棠鼻下。
见她眼皮颤动,又取出参片让她含住,银针疾刺合谷穴。
婉棠猛地睁眼,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
“娘娘!用力啊!”稳婆突然惊呼。
楚云峥竟亲自托起她的后背,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朕数三下,棠棠就跟朕一起用力!”
“一!二!三!“
婉棠咬破了下唇,血珠溅在龙纹上。
整整两个时辰,血水一盆盆端出,染红了惜棠院的青石阶。
每当她力竭时,总能听见耳畔坚定的声音:“朕在这儿,棠棠抓住朕的手……”
当最后一声凄厉哭喊划破夜空时,婴儿嘹亮的啼哭骤然响起。
稳婆颤抖着捧起浑身是血的女婴:“是位公主!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楚云峥却只是低头轻吻婉棠汗湿的额头,眼泪终于坠落:“辛苦了。”
“朕的棠棠,为朕生了个女儿。”
【怎么会是公主呢?说好的三皇子是皇帝的呢?】
【难不成棠棠的剧本改变了,所以所有人的命运都会被改变吗?】
【怎么回事?】
婉棠虚脱地陷在锦被中,听着女儿嘹亮的啼哭,心底巨石终于落地。
幸好是公主。
如今的皇帝,不需要一个孤女的皇子,他要的只是个永远依附他的女人。
楚云峥小心翼翼抱着襁褓,那双执掌江山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他当着满殿宫人的面,低头轻吻女儿皱巴巴的小脸:“朕的公主,真是比星辰更耀眼。”
眼中盛着从未有过的柔光,连说话都带着笑音,“传朕旨意,公主洗三礼按亲王制操办!”
他转头看向婉棠,目光灼灼:“爱妃为朕诞下明珠,功在社稷!赏东海明珠百斛,云锦千匹,另赐……”
“皇上,”谢太医连忙打断,“娘娘元气大伤,还需静养施针。”
楚云峥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公主交给乳母,却仍追着叮嘱:“小心着些!若让公主哭一声,朕唯你们是问!”
他坐回榻边握住婉棠的手,声音响彻殿宇:“婉棠是朕的福星!”
“若非她,朕的两位皇子与公主岂能平安降世?”
突然扬声道,“如此功臣,当晋妃位!”
满殿哗然。
萧明姝指甲掐进掌心,强笑着上前:“婉妹妹入宫不足两年,从宫女升至婉嫔已是殊荣。”
“若再晋妃位,怕是不妥。”
她适时停顿,眼底闪过痛色。
“朕心悦她,这个理由可够?”楚云峥挑眉。
萧明姝屈膝行礼,声音发颤:“皇上圣明。只是妹妹既已诞育皇嗣,册封礼当依祖制风光大办。”
她抬眼时已换上端庄笑容,“内务府需备好金册金印,择吉日行册妃大典,方显天家威仪。”
“莫要操之过急。”
楚云峥颔首:“就依皇后所言。”
他忽又想起什么,“公主的封号……”
“皇上忘了?”萧明姝抢道,“您早亲口赐封‘明辉公主’,还夸这封号寓意日月同辉呢。”
帝王朗笑:“赏!明辉公主再加食邑三千户!”
他俯身替婉棠掖好被角,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好生歇着,朕晚些再来看你。”
明黄身影远去后,萧明姝站在廊下望着满院赏赐。
鲜血从她紧握的掌心滴落,在青砖上绽开一朵朵红梅。
【其实这么一看,狗皇帝这个人还是蛮好的。】
【不是吧,楼上恋爱脑吗?这就好了?】
【你才不要这么偏激好吗?他可是皇帝啊,一个帝王,能够不顾一切,陪着你生产,仅仅只是这份情谊,就多难得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要是真的爱婉棠,又怎么会疑心婉棠?】
脑子里面闹哄哄的。
爱?
皇上当然也是有爱的,只是他的爱,是包容天下的。
他可以爱任何人,只要这个人顺着他,他便爱。
如同喜欢手中盘的珠子一般,握在手中,毫无菱角的样子。
当乳母将襁褓轻轻放入婉棠怀中时,她颤抖的指尖几乎不敢触碰那团温软。
小公主皱巴巴的小脸像初绽的花苞,稀疏的胎发贴在额前,呼吸间带着奶香的温热。
“娘亲的小明珠。”婉棠低头轻吻女儿的额头,泪水猝不及防地滴落在绣着祥云的襁褓上。
她小心翼翼解开衣襟,将孩子贴近心口。
感受到那微弱心跳与自己共振的刹那,终于哽咽出声:“娘亲,我也当娘亲了……”
李萍儿捧着药碗在一旁抹泪:“主子快别哭,月子里伤眼睛。”
婉棠却笑得泪珠直坠。
指尖轻抚过女儿每一寸肌肤:“你看她的小鼻子,多像皇上。”
“这嘴巴倒随了我。”
忽然将孩子紧紧搂住,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娘亲发誓,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分毫。”
她突然抬头望向窗外宫墙,目光锐利如淬火的刀。
烛火噼啪爆响,映得婉棠侧脸明明灭灭。
怀中的小公主忽然咂咂嘴,无意识地抓住母亲一缕青丝。
婉棠低头凝视许久,忽然哼起娘亲唱过的歌谣。
如果这个世界上,善人活不到最后,那她就做恶人。
只要孩子能够平安,比什么都好。
宫人们正轻手轻脚收拾着染血的布帛,萧明姝扶着白薇的手缓步进来。
凤履踏过未干的血迹,在青砖上留下浅浅的湿痕。
“谢太医可要仔细调理。”
皇后唇角噙着温婉笑意,“婉嫔妹妹如今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若落下什么病根皇上可要怪罪。”
她忽然压低声音,“本宫记得,这后宫中,多少产后失调,香消玉殒的。”
谢太医躬身应是,额角渗出细汗。
他小心翼翼取出金针:“娘娘今日失血过多,最忌忧思惊怒。”
话音未落,忽觉皇后目光如冰刃刮过脊背,忙补充道:“若情绪波动太大,恐伤胞宫,日后恐难再难有孕。”
“本宫知道了。”婉棠苍白的唇扯出个笑,“有劳皇后娘娘挂心,臣妾定会好好活着。”
“毕竟还要看着明辉公主及笄出嫁呢。”
萧明姝的护甲突然掐断案几上半支残香:“那是自然。”
“谢太医也是辛苦了,若无事,便退下休息吧!”
皇后冰冷的声音传来。
原本谢太医还想要叮嘱几句,可终究皇后在场,不好开口。
便讪讪一笑,退了下去。
【老谢怕是也看出来了,萧明姝留下来的目的了吧!】
【也不知道婉棠能不能沉得住气。】
【有什么沉不住的,虽然生下的不是三皇子,但也是二公主啊!更何况,以后三皇子一定是棠棠的。】
【得了吧,萧明姝心里面憋着坏呢?她现在就是要借婉棠的口,杀了祺贵人,以此来让婉棠和起祺家那边彻底对上。】
【萧明姝这个人真没意思,都当皇后了,还在算计别人。】
【没办法,虽然她生不出孩子呢?皇上一个月就去她那一次,八成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上不了床。她就是想生,也是有心无力啊!】
婉棠看向萧明姝,第一次审视着这个皇后。
说实话,萧明姝的模样自是无可挑剔的。
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是上乘。似乎从一出生,就为了皇后的位置成长的。
只可惜,她是皇后,只能端着,高高在上。
一个皇帝,被人捧惯了,又如何会去捧别人的臭脚?
萧明姝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盖,“婉嫔真是好福气,满宫妃嫔挤破头生皇子,偏你生个公主就得了圣心。”
婉棠倚在软枕上,指尖轻抚女儿襁褓:“皇子公主都是皇上骨血,皇上自然都是疼的。”
“话别说太满。”皇后突然搁下茶盏,盏底与案几碰撞出脆响,“天家恩宠,从来都是雨露均沾。”
见婉棠垂眸不语,萧明姝忽又莞尔:“按理说妹妹刚生产完,本宫不该叨扰。”
“可今日这出意外,”她刻意顿了顿,“总要给皇上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