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宴席,不欢而散。
皇后当众失了颜面,回到凤鸾宫后,震怒之下,砸了一套她最心爱的汝窑茶具。整个凤鸾宫的宫人,都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太后……好一个太后!”皇后坐在殿中,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本宫倒是小瞧了她。竟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安插了这么一颗厉害的棋子!”
静云姑姑跪在地上,低声道:“娘娘息怒。柳美人如今圣眷正浓,又有太后撑腰,不宜与她硬碰。”
“本宫知道!”皇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柳莞儿只是个靶子,真正的对手,是慈宁宫里那个看似礼佛念经,实则手腕通天的老妇人。更何况,还有一个白若曦在旁虎视眈眈。
一时间,皇后竟有种四面楚歌之感。她的所有精力,都被迫转移到了如何应对柳莞儿和太后身上。
而这,正是白若曦想要看到的。
她知道,是时候了。是时候,将那把悬在萧启头上的利剑,送到皇帝手中了。
她需要一个完美的契机,一个能将那句诗,合理地、不引人怀疑地,呈现在皇帝面前的契机。而这个人选,她心中也早已有了计较。
——沈墨。
那个主动向她提及“合欢皮”的年轻太医。
一个敢在太医院这种人精聚集的地方,主动向宠妃示警的人,绝不会是一个简单角色。他要么是愚不可及,要么,就是有所图谋。白若曦赌的是后者。
她先是称自己近来夜里时常心悸,指名让沈墨前来诊治。
永和宫内,白若曦坐在榻上,伸出手腕。静云姑姑立在一旁,目光紧紧地盯着沈墨的每一个动作。
沈墨心无旁骛地诊脉,片刻后,起身恭敬回话:“娘娘凤体无碍,只是思虑过甚,心神略有亏虚。臣开一副安神养心的方子,娘娘按时服用便可。”
“有劳沈太医了。”白若曦点点头,状似无意地说道,“对了,本宫前几日整理旧物,翻到一张旧日的字帖,上面有句诗,本宫总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出处。沈太医博闻强识,不知可否为本宫解惑?”
说着,她让琳琅取来一张宣纸。
静云的目光立刻投了过去。只见那宣纸上,用一手娟秀的小楷,写着一句诗。
“孤雁南飞尽,空留一片云。”
沈墨看到那句诗,搭在药箱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力压抑的恨意与激动,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抬起头,对着白若曦,微微摇了摇头:“恕臣愚钝,此句并非出自名家,臣亦不知其出处。”
白若曦看着他的眼睛,心中已然明了。他知道,而且这句诗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罢了,许是我记错了。”白若曦收回字帖,淡淡一笑,“沈太医,皇上近来似乎也有些咳嗽,本宫宫里有些上好的秋梨,你稍后带些去给皇上熬些梨膏吧,也算是臣妾的一点心意。”
“臣,遵旨。”沈墨躬身退下。
当晚,皇帝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果然觉得喉间有些干痒。恰在此时,王德全通传,沈墨奉瑾充媛之命,送来了亲手熬制的秋梨膏。
皇帝闻言,心情好了几分,宣了沈墨进来。
沈墨恭敬地呈上梨膏,又为皇帝请了脉。就在他收拾药箱,准备告退之际,脚下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药箱“啪”的一声摔在地上,里面的瓶瓶罐罐和几卷医案散落一地。
“奴才该死!”沈墨连忙跪下请罪。
皇帝本未在意,目光却被其中一卷散开的医案吸引。那医案之中,竟夹着一张字条。
王德全眼疾手快,将字条捡起,呈给皇帝。
皇帝展开一看,正是那句——“孤雁南飞尽,空留一片云。”
皇帝的眉头,瞬间拧紧。这句诗,他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他看向跪在地上的沈墨,声音沉了下来:“这是什么?”
沈墨伏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声音里带着一丝惶恐与犹豫:“启……启禀皇上,此物……是臣无意中得来。臣……臣不敢欺瞒皇上。”
“说。”皇帝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沈墨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叩首道:“皇上,臣家中曾三代行医,家父……曾因一桩冤案,被……被右相萧启所害。家父临终前,一直念着一桩悬案,说萧家有天大的秘密。臣入太医院,一来是为家学传承,二来……也是想查明家父冤案的真相。”
他的话,让皇帝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臣这些年暗中查访,得知废妃萧氏在冷宫自尽前,曾买通一个送饭的老太监,想要传一封信出去,只是未果。那老太监后来惊惧交加,重病而亡。臣曾为他诊治,他临死前神志不清,反复念叨的,便是这句诗。他说……这是萧家兄妹间,求救的暗语!”
“轰!”
求救的暗语!
皇帝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萧氏死前,在冷宫中咒骂兄长萧启的场景。
自尽?不!是求救不得,绝望之下的咒骂!
是杀人灭口!
一股滔天的怒火,夹杂着被欺骗、被愚弄的屈辱,直冲皇帝的头顶。他握着那张字条的手,青筋暴起,浑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挥了挥手,让沈墨退下。
御书房内,只剩下皇帝粗重的呼吸声。
第二日,早朝之上,皇帝下了一道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旨意:吏部侍郎宋文远,勤勉有功,擢升为吏部左侍郎,协理吏部诸事。
这无疑是在萧家旧部的核心地盘上,狠狠地插上了一把尖刀。
下朝后,皇帝没有去任何一个嫔妃的宫中,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永和宫。
他挥退了所有人,静静地看着正在教四皇子认字的白若曦。他的眼神,无比复杂,有欣赏,有审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依赖。
“若曦,”他忽然开口,“你觉得,右相萧启,是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