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顺着玻璃缓缓滑落,在雨痕中拖出蜿蜒的暗红色诡计,像一幅诡异的抽象画。
正伸手去拿手机的顾司忱身形狠狠一僵,“……小久!”
顾司忱的声音忽然变得很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听不真切。温久模糊的视线里,男人向来游刃有余的手指正在微微发抖,她跌进他怀里,呼吸间全都是他身上那股冷冽到不近人情的味道。
“……环城高架南段发生交通事故,驾驶员重伤……快点过来……”
一切喧嚣都逐渐远去,温久像是被丢进了黑暗的湖水里,瞬间,人世间一切不值得都随之远去……
——
两辆汽车在漆黑的雨幕中疾驰,温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忽然——
“砰!”
巨响伴随着火花在公路上炸开……
温久从混沌中苏醒,眼前是熟悉的卧室,窗外梧桐树上金黄的叶子,被雨水冲刷得耷拉着头,原本漂亮的金黄颜色,已经变成了即将枯糜的暗黄。
这里是梧桐山庄,顾司忱的私宅。
窗外暴雨如注,雨点狠狠砸在玻璃窗上,像无数细碎的哭嚎。
温久猛地坐起身,胸腔里残留着撕裂般的疼痛,喉咙里还弥漫着血腥气。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旁边是几颗白色药片——镇静剂,或者止疼药。温久伸手去拿水杯,手上使不上力,刚握住,杯子就从她掌心掉下去。
玻璃杯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佣人闻声进来,手里端着餐盘,热气腾腾的粥和清淡的小菜,像是精心准备的病号餐。
“您醒了?先生吩咐——”
温久一把抓住她的手,动作间掀翻了餐盘,瓷碗摔在地上。
她顾不得那许多,急切地摇晃着佣人的手。
程焕怎么样了?
有没有生命危险?
他现在人在哪里?
顾司忱呢?
温久的心头涌上无数的问题,她张了张嘴,明明已经恢复了说话的功能,此刻太多的话堆积在口边,她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微张着嘴,面容急切地拽着佣人的衣袖。
然而佣人并不能理解她的意思,“您是想找先生吗?您先别着急,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她转身去拿电话,温久却已经赤着脚冲下楼,心脏在她胸腔里疯狂撞击,仿佛要冲破肋骨。
她跌跌撞撞下楼,客厅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一条新闻——
“据悉,前日程氏集团大公子程焕遭遇严重车祸,经抢救无效,于今日凌晨宣告死亡……”
温久的心脏被狠狠一扯,脚下一踩空,整个人从楼梯上滚下来。
新闻还在继续。
屏幕里,新闻画面切换到医院门口,程淮站在雨中,面色惨白,眼眶通红,面对记者的追问他一言未发。而背景里,隐约能看到医护人员推过盖着白布的担架……
程焕死了。
温久坐在地上,眼泪不知不觉地从眼眶滚落。她张了张嘴,想尖叫,可喉咙里却只挤出一声破碎的呜咽。
——是她害死了程焕!
她不该跑的。
她该相信他,跟他回去的。
他本来可以活着的。
而现在,他死了。
温久的手指狠狠攥住,无尽的懊悔像海潮般,瞬间将她吞没。
身后传来匆乱的脚步声,女佣握着电话出现在楼梯口,往下看清楚此刻情形,顿时张大嘴巴,惊呼一声。
“怎么了?”电话那头传来顾司忱的声音。
“她……她从楼梯上摔下去了,满脸是血……”佣人着实被吓着了。
温久坐在地上,血从头发里渗出来的,挂满她整张脸,看着就触目惊心。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被推开的声响,顾司忱压低声音问:“伤得重不重?”
“不知道……但她看着状态很不好……先生您还是赶紧回来一趟吧……”
“照顾好她。”顾司忱的嗓音冷硬,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我马上过来。”
电话挂断,佣人赶紧小跑到温久身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膀,“您……没事吧?我扶您到沙发上坐一会吧?”
“……”
温久没有回答,只是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泪水和血水一起流淌下来。
佣人半搀半托地将她弄到沙发上,她的身体轻得可怕,像是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躯壳,灵魂早已被抽离。
佣人扶着她坐好,“您先别动,我去拿医药箱和毛巾。”
见女主仍旧毫无反应,佣人只能轻叹一口气,然后转身快步走向储物间方向。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暴雨的敲打声。
温久的眼珠缓缓移动,最终落在茶几上。
茶几上摆着一个精致的银质果盘,旁边静静躺着一把水果刀。刀刃锋利,在灯光底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温久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两分钟后,佣人拎着医药箱赶回来,温久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连眼神的方向似乎都没动一下。
佣人蹲在沙发前,先用打湿的毛巾擦掉她脸上的血渍,然后再去处理她额头的伤口。
不知道是磕到哪里,额头一道两指宽的细长伤口,稍稍拨开头发,便能看得一清二楚。
“可能会有点疼,您忍一下。”佣人的眼底浮现一抹不忍,轻声提醒。
温久依旧沉默,好像听不到她讲话,也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双眼涣散地盯着前方,似乎对疼痛早已没了知觉。
佣人仔细地替她处理好伤口,又用止血纱布轻轻覆上。做完这一切后,她松了口气,视线再次落回到温久脸上,“先生一会就到。下雨了,楼下有点凉,我先送您上楼休息吧?”
温久垂下眼睑,缓缓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她大概是摔到腿了,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佣人愣了一下,连忙上前搀扶住她。
佣人眼里全是对温久的同情和可怜,丝毫没有注意到茶几上,果盘的旁边,少了一样东西。
温久被送回到了卧室。
卧室里的温度确实比楼下暖得多,却也只能够稍稍驱散人身体上的寒意,却无法驱散内心的冷。
温久靠坐在床头位置,佣人将被角整理好,盖在她腿上,然后离去。
房门带上,温久的视线落在窗外,梧桐树上的叶子果然被暴雨冲脱了许多,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看上去略显凄凉。
她微微抿唇,藏在被子底下的手动了动,指尖抚摸着刀柄上的暗纹,眸底划过一片决然……
——
而另一边的顾氏集团大楼,顾司忱的办公室内。
电话挂断的瞬间,室内的勇气骤然凝固。
顾司忱缓缓放下手机,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他的父亲顾远山。
顾远山年近六十,鬓角微霜,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而冰冷,和顾司忱如出一辙的轮廓里,却透出截然不同的狠厉。
他指间夹着一支雪茄,烟雾缭绕间,目光沉沉地落在顾司忱脸上。
“为了一个女人,你连家族的脸面都不要了?”顾远山嗓音低沉,带着久居高位的压迫感。
顾司忱神色未变,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语气冷漠,“我说过,这件事轮不到您来插手!我自有决断!”
顾远山眉锋一沉,“你别忘了,于茹的父母曾经帮过你!他们是你的恩人!”
“恩仇这种事,我自幼便能区分得清楚。用不着你来教我!”
“……”
父子二人目光如刀,一言不合气氛又冷下来,空气仿佛被寸寸割裂,四周弥漫着一股硝烟味。
半晌后,顾司忱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透出一片阴影,他嗓音冷漠道:“我在需要人教的年纪,没人教育我。现在我已经不需要教育了,您的那些教育方式,还是留着教顾寻吧。”
顾远山脸色铁青,指间的雪茄被捏得变形。他死死地盯着顾司忱,半晌,猛地甩手将雪茄砸在地上,火星四溅。
“你就这么跟我说话?我是你父亲!”
顾司忱冷笑,“你配吗?”
“……”
说完,也不管顾远山的神情有多受伤和错愕,顾司忱转身大步离去,办公室的门被狠狠甩上,震得墙上的画框都微微颤动。
出了办公室,顾司忱的步伐加快加大。
至停车场,发动汽车,汽车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驰出去。
黑色宾利车内,顾远山阴沉着脸坐在后座,车窗外的雨丝斜斜划过,模糊了夜色。
他的目光追随着顾司忱的汽车远去,眸底是一片阴暗。
直到顾司忱的车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他才收回视线,前排的司机朝后座侧首,语气恭敬道:“先生,一斤按照您的吩咐,将定位器放置在顾总的车下。”
说着,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
上面是榕城的卫星地图,屏幕上,一个红色光点正缓缓移动。
顾远山盯着那个红点,眸色暗沉如同深渊,“通知他们,跟上去。”
“是。”司机发了条消息出去,而后也踩下油门,汽车缓缓驶离顾氏集团。
——
雨水拍打着车窗,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急促的弧线。黑色宾利在雨幕中疾驰,顾远山盯着平板上静止不动的红点,眉心越皱越紧。
十分钟前,定位信号忽然停在了环城高架的一处岔路口,再未移动。
“是不是被顾总发现了?”司机小心地开口。
顾远山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吐出三个字:“开过去。”
三两黑色轿车在雨夜中疾驰,最终停在了高架桥下的辅路旁。
车灯照亮了路边一个孤零零的垃圾桶,雨水顺着金属边缘低落,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司机撑着黑伞,顾远山在车边站定,保镖快步上前,掀开垃圾桶盖,只翻了两下,便从一堆废纸和饮料瓶中精准地捡起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属装置。
“先生。”保镖走过来,将闪烁着红光的定位器举在手上。
司机叹了口气,“看来是被发现了……”
顾远山冷笑一声,苍劲的手指捏着那枚湿漉漉的定位器,缓缓翻转。
他眯眸想了想,忽然拿过平板,双手在屏幕上缩放地图,锐利的视线扫过地图上每一个坐标,最终定格在了某一处。
“梧桐山庄?”顾远山瞳孔微微一缩,似乎想到了什么,心脏深处仿佛被钩子狠狠地钩了一下,竟泛出细密的痛感来。
几秒钟后,他手指在梧桐山庄的坐标上点了一下,“去这里。”
——
今晚的雨一直未停,温久坐在床上,捏着刀柄的手指微微僵硬。
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最终在庭院前戛然而止。
温久睫毛轻轻颤抖。
他回来了!
房门被推开时,她仍旧坐着。
顾司忱阔步走进来,身上被雨水打湿了些,头发上的雨水滴在了温久的手背上。
他站在床边,目光落在她脸上,而后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指尖轻触了下遮住伤疤的白色纱布。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的语气里略带了一丝责备,但眼神又是心疼的,很矛盾。
事实上,顾司忱也觉得自己矛盾。
自从知道新婚夜的那几晚,躺在他怀里的人都是温久之后,他对她的感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尝过她的味道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温久的身上像是有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牢牢地吸引着他,让他越陷越深,却不自知。
温久看着他,眼神冰凉,一言不发。
佣人在电话里已经告诉了顾司忱,温久看到程家新闻的消息,所以他明白她此刻的神情表达着什么。
他在床边坐下来,“程家的葬礼定在三天后……”
顿了顿,目光从她双眼上掠过,“等事情过去之后,我会在一定程度上,补偿程家。”
温久沉默着,空洞的双眼盯着地毯上某处。窗外,树影在风中摇曳,像是要破窗而入的魔鬼睚眦目裂。
人心果然可以凉薄至此,一条人命,就被他一句轻飘飘的补偿带过去了。
顾司忱忽然俯身,温热的手掌覆上她冰凉的脸颊,“小久,忘了这件事。”
温久漠然抬眸,忘掉?
他说得可真轻松。
温久握紧了手里的刀,骨头都快要从皮肉里撑出来,她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顾司忱微微蹙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刚想说话,楼下忽然传来汽车的声音。
他神色一紧,有人来了!不止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