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
顾司忱站在岸边,像座雕塑般一动不动。
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侧脸线条,他静静地看着水中那抹身影,眼眶逐渐湿润。
然后,毫无预兆地,他开始向海里走来。
海水浸透了他的裤子,然后是衬衫下摆。他走得很急,脚步甚至有些踉跄,一个浪头打过来,他晃了一下,右手下意识按住身上的伤口。
被海盐水一泡,浑身的伤口像苏醒般,开始火辣辣的痛。
顾司忱闷哼一声,却没有停止脚步,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不远处的那抹身影上,吃力地喘了口气,便继续靠近。
距离一点点拉近。
不远处的海边小屋内,周沉见她还没有回来,便走到窗口,却正好看见忽然出现的男人,正在靠近温久。
是医院里的那个男人!
周沉皱眉,没有犹豫,拉开门走了出去。
海水越来越凉,温久觉得有点冷了,便起身打算离开海岸线。就在她不经意的转头间,忽然看见了顾司忱,她的脸几乎瞬间失去血色。
顾司忱?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揉了揉眼睛,眼前场景依旧存在。
不仅存在,顾司忱和她之间的距离,还在不断拉近。
他步伐踉跄,在海水里艰难地踏足,可是一双黑眸却死死地盯在她的脸上。
他找到她了!
温久脑子里嗡的一声,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跑!
她转身往后退,费劲地朝岸上走,只是刚迈出两步,就被一个浪头掀翻。
人在惊慌失措的时候,手脚仿佛都不听使唤了,即便她很想跑开,却一步三摔。
顾司忱终于撵了上来。
他几乎冲上前,伸手一捞,抓住了温久的手腕。
几乎相触的瞬间,顾司忱几乎落下泪来——是温热的,她是温热的,触感这样真实,好像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顾司忱激动地把人拉进怀里,双手摁着她的后背,抱得很紧很紧。
温久的身体冰凉,沾满了海水,在他怀里微微战栗。顾司忱心疼得要命,手臂越发收紧,那力道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久久……久久……我终于见到你了……”顾司忱的声音破碎不堪,额头抵在温久的肩膀上,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对不起……我该死,我没有保护好……久久……”
温久在他怀中慢慢僵住。
她被顾司忱锁在怀里,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全身在发抖。他的拥抱紧得几乎勒断她的肋骨,同时也让她喘不过气来。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悔恨,字字泣血,可这一切只让温久感到更加恐惧。
她不知道顾司忱为什么会忽然出现,他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毫无预兆地就出现在她身后。
温久前一秒还在为了明天的自由庆贺,这一秒连自己死后埋哪里都想好了。
海风拂过面颊,海浪拍打在两人身上,温久被他抱着,脑子去异常清醒。
不能这么放任下去,她得甩开顾司忱!
温久双手发力,试图推开他,但他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纹丝不动。
顾司忱抬头,借着月光端详着她的脸。她的眼神陌生而警惕,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亦或者是根本不想和他相认。
“我知道这是梦,久久……”他腾出一只手掌,掌心轻轻抚过她的面颊,声音轻柔,全都飘散在海风里,“久久,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温久:“??”
原谅?
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顾司忱!
“久久,原谅我……是我眼瞎,是我认错,是我助纣为虐……”
他的话没说完,温久趁他分神的瞬间,猛地推开他,转身就往岸上跑。
但她低估了海浪的力量,没跑两步,还是被浪花打翻。
顾司忱立刻追上来,将她从水中捞起来。
温久呛了几口水,剧烈地咳嗽着,长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更显得脆弱不堪。
“别怕。”顾司忱看着她对自己避如蛇蝎的样子,心头一阵抽痛,他用指腹轻轻擦去温久脸上的海水,声线温柔,“也别躲着我。我知道错了……”
“不……”温久剧烈的摇头,惊恐的神色铺满她的眼底,“我不认识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顾司忱的眼神陡然间暗下去,温久的话像刀子一样狠狠扎在他心口,他几乎无法抵抗那伤口带来的疼痛。
他一手扣住温久的后脑勺,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温久挣扎的海水四溅,可渐渐地,她挣扎的力道便弱下来,不是她愿意屈服,而是她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顾司忱的吻带着海水咸涩的味道,强势、霸道、不容拒绝。
温久被他紧扣在怀中,后背抵着潮湿的沙滩,每一次挣扎都让沙粒更深地嵌入她的肌肤。
他的手掌托着她的后脑,指尖穿过她湿漉漉的发丝,力道大得让她头皮发疼。
“放……开……”温久从牙齿缝挤出这两个字,却被他更深地吞入口中。
顾司忱的呼吸灼热而急促,仿佛要把这一段时间的思念,全都倾注到这个吻里。他的另一只手牢牢箍住温久的腰,即便隔着湿透的衣料,他掌心里的温度也能清楚地烙印在温久的身上。
他掌心好烫。
“久久,别再离开我……”顾司忱在她唇边呢喃,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温久的眼前开始发黑,不仅因为缺氧,更因为他的话,像冰冷的铁索一样,缠绕住她。
过去的那十年,被囚于宋家阁楼上的日日夜夜……此时此刻,温久好像又回到了那里,又重启了那样无奈黑暗的时光。
“不……”她摇头,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砰——”
一声闷响,顾司忱的身体突然一僵,他的瞳孔骤然放大,眼神焦距变得呆滞,然后毫无预兆地,他倒在了温久身上。
周沉站在他身后,右手还保持着劈砍的姿势。
刚才就是他一个手刀,将顾司忱劈晕过去了。
“没事了。”周沉伸手,将顾司忱像垃圾一样从温久身上掀开,然后伸手弯腰,将温久从半水半沙里拉起来。
温久站起来,海水和沙子从她身上簌簌落下。
“他怎么会在这里?”她站稳之后,周沉的目光扫过不省人事的顾司忱。
“我不知道……”温久摇头,海风将她的声线撕裂,听上去有些发抖。
周沉看她一眼,道:“看来你得提前离开了。”
温久一怔。
周沉弯腰,二话不说把她抱起来,大步朝海边小屋走,“现在马上收拾东西,我送你去车站。天一亮,你就座最早的一班车,先离开临海镇再说。”
温久轻轻咬唇,以此来控制自己的情绪。
被周沉抱着,他皮夹克上的味道在她鼻息间浮动,莫名地有一种安全感。
“周沉。”
“嗯?”周沉低头看了她一眼。
“你的恩情我都记着。”
周沉轻笑一声,似乎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我希望你最好,先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对不起……”温久惭愧地垂下眼睑。
他说得没错。
她连保护好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又何谈报答恩情?
周沉已经抱着她进了小屋,进门后,他用脚勾了一下房门,将温久放在座椅里,“爱人先爱己,少说对不起。”
温久愣住。
周沉道:“你换衣服。我给你拿点吃的带上。”
“嗯。”
温久迅速进屋换衣服。
用时也只有三五分钟。
等她好了出来,周沉也弄好了,手里拎着一个零食袋子。
“这里面是一些零食,都是老K他们买的。本来给你安排的明天中午的车票,想着让大家送送你,在车站附近吃个饭……现在情况突发,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先走。”
温久也觉得遗憾,“替我跟他们道别。”
“会的。”
——
周沉的机车就停在小屋外面的沙滩上,温久坐稳之后,他才发动机车。
摩托车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温久的手紧紧抓着周沉侧身的衣服,眸光投向大海。
海岸上,隐约可以看见一抹身影,正朝大海飞奔。
海风不时地将一些细碎的声音传过来,那人好像在喊“顾总“。
“抓紧了。”周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温久收回视线,双臂抱住了他的腰,半张脸贴在他后背上。
周沉微微皱眉,稳住摩托车,低头看了眼环在腰间的手,唇角轻轻地勾了勾。
——
深夜的车站空荡冷清,白炽灯在温久脚下投下一圈惨白的光晕。长椅冰凉坚硬,她换了个姿势,就看见在地上躺着的周沉。
现在距离开站还早,周沉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就提出留下来陪她。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塑料编织袋,撕开了铺在地上,就守在她旁边。
“累了就睡会。”周沉看了她一眼,手中正在把玩着一把精致的短刀。
温久摇头,“睡不着……”
她看着周沉在灯光下棱角分明的侧脸,眼下有淡淡的一片青色。从昨晚到现在,他都没怎么合过眼,却依然保持着警觉,每隔二十分钟就会扫一遍周围。
“那我睡会。”周沉说着,合上了双眼。
“……”
候车厅的电子钟滴答走着,时间像凝固的胶水般缓慢流动。
温久数着周沉的呼吸声,稳定而绵长,与墙上时钟的秒针节奏奇妙地重合。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久终于抵不住困意,头一点一点地向前栽。
一只温暖的手掌及时托住她的头,温久还没睡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周沉近在咫尺的脸。他眉头微蹙,手托着她的头放平,声音却温柔:“睡吧。”
温久的确困了,两只眼皮打了半天,还是沉沉坠下去。
朦胧中,她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地盖在了她身上。
好暖和……
——
温久醒来时,晨光已经透过车站玻璃,洒落一地碎金。
她身上盖着周沉的黑色皮夹克,环顾四周,在远处的便利店看到了周沉的身影。
他正站在货架前,拿了几样东西,放在一起,给老板结账。
这个画面莫名的温馨,温久的手指动了动,忽然很想拿笔,将这一幕画下来,永远地留存在画布中……
周沉付完钱,拎着塑料袋大步走回来。
“醒了?”周沉在她面前站定,递过热牛奶和面包,“趁热吃点。”
温久接过食物,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臂,触感温暖而粗糙。
牛奶的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温温的。
“你一直没睡吗?”温久注意到他眼中的血丝。
周沉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等你走了,我回去补觉。”
“哦。”温久低头,默默地啃着面包。
“票拿好。”周沉从内袋取出车票递给她,“到站后找一个穿蓝夹克的人,他会照顾你。”
温久接过车票,指尖微微发抖。
这张薄薄的纸片承载着一个全新的未知的人生。
她抬头想说什么,却撞进周沉深邃的眸子里。
广播突然想起,打破两人之间微妙的沉默,“开往北国的K347次列车开始检票……”
周沉站起身,顺手拎起她的行李,“走吧。”
排队检票的队伍不长,但每向前一步,温久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周沉走在前面,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心中的情绪复杂。
温久看着前面的人,此刻她甚至想,队伍能长一点就好了。
再长一点,再慢一点就好了……
轮到他们时,周沉将行李递给她,两人的手在包带上一触即分。
“车上不要跟陌生人搭话,遇到危险就找乘警,还有……”周沉喋喋不休地嘱咐着,其实这些话,他昨晚就已经跟她说过了。
周沉的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他错愕地愣住,双臂微微张开,被温久紧紧抱住的那一瞬间,感觉死寂的心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周沉,谢谢你。”温久微微踮着脚,紧紧地抱着他,万分感激地说下这一声感谢。
然后她松开手,拎着东西,头也不回地进了站台。
温久走得很快,她不敢回头,因为怕回头会哭出来,也怕舍不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