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久?!”宋怀仁脸色一片惨白,目光死死地黏在那幅残画上,声音被山风撕碎,“这是温久的画?”
他的手指隔着塑料袋轻抚,眼神中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疯狂,“她真是遗传了她的母亲,就连画技都这么像!”
“温久?”宋怀仁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你是说,这幅画是宋轻雨画的?”
顾司忱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知道这幅画不可能是宋轻雨画的。因为宋轻雨压根就不知道梧桐山庄的存在,也从未来过这里,并且结婚这么久,他也从未见宋轻雨会作画。
温久!
顾司忱的脑海中闪过这两个字,温久,久久……
难道是……
“不是轻雨。”宋怀仁摇头,泪水从眼眶中夺出,“是温久。是孟若君的女儿温久,是被你儿子顾司忱关在这里活活烧死的那个小哑巴!”
顾司忱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他的大脑轰然一片空白,整颗心脏都仿佛瞬间被撕裂,密密麻麻的疼痛和后悔从心底里溢出来。
顾远山还没理清楚,“若君的女儿?不是被你收养了,改名宋轻雨,之后嫁给了司忱么?难道……”
“是!”宋怀仁万念俱灰,事情走到这一步,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便全盘托出:“温久才是若君的女儿,当年温庭邺病重,将唯一的女儿托付于我。我便将她关在了阁楼上,十年。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也为了避开你们顾家的婚约,我让年纪相同的轻雨顶包。本来,我是打算等久久成年之后,娶她做妻子,只要她乖乖听话,温家的产业,以及这么多年我打拼下来的商业帝国,都是她的。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是你儿子顾司忱忽然横插一脚。他明明已经娶了轻雨了,为什么还不知足?为什么非要跟我争?不过你们顾家父子,不向来都是这样的吗?总喜欢抢别人的。顾远山,当初你跟我抢若君,时隔多年,你儿子又跟我抢她的女儿。呵,你们顾家的男人,才是真正的伪君子!”
顾司忱的身形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温久……
久久……
一直待在他身边的小久,竟然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
顾司忱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不敢相信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对温久做了些什么……
他甚至还以婚姻为由,想让她替宋轻雨去顶罪坐牢!
他真是该死啊!
顾远山一把揪住宋怀仁的衣领,扬起拳头砰地砸在他脸上。
宋怀仁被打趴下,还没喘过气来,顾远山便又蹲下来,勒住他的脖子,“宋怀仁,你还是人吗?温庭邺对你不薄,他那么信任你,把女儿托付给你,你怎么能……”
顾远山咬牙切齿,要不是两名警察拦着,他会活活打死宋怀仁。
警察将他们拉开,宋怀仁吐了一口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癫狂的快意,“现在才想起来问?晚了!”
他指着那具焦尸,“顾远山,看见了吗?那就是若君的女儿,和她年轻时候长得一样漂亮。她们母女俩的相似程度,能达到百分之八十。”
顾远山一震,他忽然想到上次,乔丽桐和顾寻去顾司忱婚房那边吃饭,他本来也是要去的,可是因为和顾司忱不和,他走到门口又临时改变了主意,以工作忙为借口,推掉了。
那天晚上的晚宴大抵也是不愉快的,因为乔丽桐和顾寻去了没多会,两人就匆匆回来了。
回来之后,乔丽桐将顾寻扔到了二楼房间锁起来,让他待在里面好好的反省反省。
顾远山问了一嘴,乔丽桐提起来就生气,就说了个事情大概。
乔丽桐说的话,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顾寻现在是越来越离谱了,怕我们逼婚,竟然在大街上随便捡了个丫头,冒充说是他女朋友。最离谱的是,我竟然还相信了他的鬼话!”
“最最离谱的还不是这个,你知道是什么吗?是他带着所谓的女朋友去吃饭,结果人刚坐下,就被宋轻雨戳破,说那丫头是他们家的一个佣人,因为犯了错跑出去了,还说那丫头是她爸养的小老婆!”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我本来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去吃饭的,结果被新媳妇啪啪打脸!”
顾远山听完,第一反应是:“宋怀仁养的小老婆?”
当年宋怀仁对孟若君的痴迷程度,远远超过他,他虽然也深爱着孟若君,却仍能保留一丝理智。
宋怀仁不同,宋怀仁的理智,只要一碰到和孟若君相关的事情,就会全都抛干净。
即便后来孟若君意外离世,也没能阻断他的那份痴情,甚至还闹过自杀的新闻,只是险险被抢救回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顾远山的感情已经没那么纯粹了,可上次在饭局见到宋怀仁,顾远山还是亲眼看见他喝得烂醉,被助理扶上车的时候,嘴里喊着孟若君的名字。
那一刻顾远山便知道,宋怀仁一直都没有放下过去。
这些年宋怀仁混得风生水起,也有人往他身边塞美女,可他从来不染指外面的女人。
忽然听说养了个小老婆,顾远山微微吃惊,心底生出一丝好奇,竟然也想看看宋怀仁那个小老婆长什么样子。
“是啊。那小姑娘长得是不错,虽然瘦,但是真的很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乔丽桐叹息一声,“只可惜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哑巴?”顾远山听到这个,忽然就没了兴致。
男人么,都一样。
或许宋怀仁不是痴情,只是没遇到能让他遗忘孟若君的那个女人罢了。
他能养小老婆,那就说明这么多年的痴情人设,多半都是自己骗自己。
顾远山也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此刻听见宋怀仁的话,所有的线索全都串联起来——乔丽桐口中的那个小哑巴,就是温久。
温久,就是温庭邺和孟若君的女儿。
百分之八十的相似……
能让宋怀仁这么不顾法纪,冒着犯罪的风险也要囚禁,看来是真的和若君长得很像!
顾远山心中很是后悔,后悔当初那顿晚饭没有过去,如果他过去了,看见了温久,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宋怀仁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冷眼看着他后悔,不由冷嗤:“只可惜,你再也见不到了!她已经被一把火烧掉了!我十年的心血,全都白费了!这全都得怪你的儿子!都是你儿子干的好事!顾远山,你等着吧,等你死了下地狱,我看你怎么面对若君!”
顾远山身形一颤,视线落在不远处一片焦黑的废墟上,从心底滋生的悔恨瞬间包裹了他。
顾远山的手指轻轻颤抖,他竟然……亲手杀了孟若君的女儿!
——
那天之后,顾司忱病了一场。
他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温久的脸,或倔强的,或柔软的,或可怜的,或不堪的……但是大部分时候的温久,都是哭着的。
顾司忱伸手想要将她揽入怀中,手指一碰到她,温久就消失了。
随后他从梦中不安地苏醒,望着空荡荡的卧室,心脏剧痛。
他去了宋家。
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阁楼木门。
看见了那间逼仄狭小的阁楼,一张铁床,旁边地上是上锈的铁链,墙上是干涸的血迹……
顾司忱捂着心脏慢慢蹲下去,跪在那张铁床前,忏悔的泪如雨下。
“久久……”
他口中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却不敢太用力,怕吓坏那个不安脆弱的灵魂。
他找到了当年幼儿园的园长,园长已经在国外定居了很多年,可是提起他和温久,还是记忆深刻——
“我记得那时候温久小朋友,总是把自己的名字写错。久和九不分,我第一次看见她写错的时候,还试图纠正过她,结果她义正严词地告诉我说,她在家排行老九,所以叫温九,没错。”
园长的笑容里溢出对孩子们的爱,可是那对顾司忱来说,不亚于一把捅进他心脏的刀。
原来是久久,不是九九。
其实是九九,也是久久。
是他弄错。
小时候弄错久久,长大之后弄错九九。
他真该死啊……
顾司忱从怀里掏出一把刀,锋利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位置,他用力地一点点将刀尖推进自己的心口。
西装被扎破了,刀尖没有停下,很快扎进血肉里,鲜血在他衬衫上绽放出妖艳的花朵。
他望着那张铁床,好像看见无数个日夜,他的九九被拴在那里,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心脏里面好像有什么在钻,好疼。
他需要用这把刀,将自己的心脏剖开,将痛苦释放……
“顾总!”顾司忱的助理林让冲进来时,刀子已经扎进去一半。
血流了一地,顾司忱面色苍白,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顾总!”林让上前,阻止了他继续自残的行为,可是目光却在触及他眼底一片虚无空茫时,又狠狠一震。
林让知道,现在唯一能让顾司忱活下去的只有两眼东西。
一是仇恨。
二是温久的下落。
林让的手死死地握住刀把,语速极快道:“法检院那边来电话了,说经过鉴定,那具焦尸并不符合温小姐的体征。”
顾司忱茫然地看着他,“不符合?”
林让点头,“对!也就是说,那具焦尸不是温小姐!温小姐说不定还在人世!”
顾司忱的手一松,人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胸口还插着那把刀,汩汩往外冒的鲜血,却好像终于能稍稍缓解顾司忱内心的痛苦。
顾司忱朝铁床看了一眼,好像看见温久坐在那,正冲他微笑。
“久久……”顾司忱喊了一声,便双眼一黑,陷入晕厥。
——
顾司忱醒来时,人在医院。
围着病床而站的有好多人,除了林让,还有顾远山和乔丽桐,顾寻,以及顾家老夫人戴紫茵。
戴紫茵坐在床头,握着顾司忱的手,苍老的双眼里溢满泪水,“司忱,你可不要吓唬奶奶啊,你要好好的,可不能再寻短见了。”
“是啊哥,”顾寻开口,“知道你出事后,奶奶从楼梯上摔下来了,腿都摔断了。”
顾司忱这才注意到,戴紫茵是坐在轮椅上的。
他眼底划过一抹愧疚,闭上眼道:“对不起,奶奶……”
母亲去世得早,顾司忱曾跟奶奶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对于面前这位老人,顾司忱是有特殊感情在的。
几人在病房待了会,戴紫茵看出顾司忱不想被这么多人围着,便道:“我们先走吧,让他好好休息休息。林让,你留下来照顾司忱。”
“好。”林让点头,“您放心,老夫人,我会照顾好顾总的。”
戴紫茵点头,被推出去的时候,还抬手抹了抹眼泪。
顾远山望着病床上的顾司忱,微微拧眉,“何苦把自己弄成这样?”
顾司忱的视线扫过他的脸,“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顾远山的脸色也很不好,梧桐山庄那件事给了他不小的打击,他回去后也病了好几天。现在好了点,但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顾远山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动了动唇,什么也没说。
林让送他出去。
再折返回来时,顾司忱挣扎着坐起身。
“顾总!”林让赶紧上前搀扶,低头就看见他病号服胸口前溢出来的血,“您流血了,我去叫医生……”
顾司忱抓住他,道:“我没事。”
他着急问:“法检院那边怎么说?”
林让表情严肃:“根据法医尸检报告,被烧焦的那具尸体,符合四五十岁女性体征。而温小姐只有十九岁,那具焦尸并不符合她的体征。也就是说,温小姐很可能在大火发生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梧桐山庄。这是一个好消息,说不定她还活着。”
顾司忱摇头。
就算她能在大火之前逃出来,可梧桐山庄四周的山林密布,林中还有瘴气野兽,她那么瘦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林让拿出手机,“我调取了梧桐山庄附近的路口监控,发现在大火之前,曾有一辆出租车出现过,看它行驶的路线,极大可能是去往梧桐山庄。”
顾司忱看了视频,眸光紧缩,“找!”
“是!”林让颔首,“已经在查了,相信很快能出结果。”
顾司忱没说话,只是两眼发直的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让犹豫着开口:“看守所那边打了很多电话,宋小姐想见您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