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二的傍晚,夕阳的余晖给黑水谷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血色。也先的五万大军正沿着谷中驿道向东疾驰,马蹄踏过结冰的溪流,发出“咯吱”的脆响。谷两侧的山峦覆盖着薄雪,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晃,看似一片寂静,却不知杀机早已暗藏。
突然,“咚!咚!咚!”三声震天的鼓声从两侧山峦炸响,打破了谷中的宁静。紧接着,喊杀声如惊雷般响起,滚石、箭矢从山上倾泻而下,密密麻麻的明军将士从山林间、沟壑里杀出,旗帜上的“明”字在暮色中格外醒目。朱瞻基亲率精锐坐镇谷口高坡,手中令旗一挥,明军迅速合拢,像一把巨钳死死咬住瓦剌大军。
不过片刻功夫,五万瓦剌军就被合围在这条长约十里、宽仅半里的狭长谷地中。前后的退路被明军封死,两侧是陡峭的山壁,瓦剌骑兵引以为傲的机动性彻底失效,只能在谷中挤成一团。明军没有急于强攻,只是不断用弓箭、火炮进行试探性进攻,铅弹与箭矢在谷中穿梭,瓦剌士兵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也先勒住受惊的战马,看着四周如潮水般涌来的明军,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这才惊觉,自己是上了汉人的当!所谓的皇帝病重、太子回师、明军内乱,全都是假的!汉人皇帝朱高炽根本未曾驾崩,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诱他深入的陷阱!
也先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源于徐樽与朱高炽定下的奇谋。朱高炽确实因边关战事焦灼心烦意乱,又因年老体衰,对宠妃胡美人的柔情有些力不从心,私下里吃了些滋补药材,却因急功近利过量伤了元气,确实小病一场。再加之年高体虚,连续几日为战事忧心,情绪激动下,便有了“一病不起”的假象。
徐樽见状,立刻向朱高炽献策:“陛下,瓦剌久攻不下,必盼我朝内乱。不如将计就计,以陛下龙体欠安为饵,诱也先深入,再聚而歼之!”朱高炽与徐樽、“三杨”反复商议,都觉得此计可行,唯一的要害便是严格守密,绝不能让瓦剌察觉分毫。
于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大戏”在明廷上演:朱高炽下令暂停早朝,让首辅杨士奇每日进宫“探病”,故意让朝臣看到杨士奇凝重的神色;又密令赵贵妃带领几位妃嫔赶赴皇觉寺祈福,让她们在寺庙外“哭哭啼啼”,故意让瓦剌探子看到这“忧心忡忡”的一幕;同时,锦衣卫指挥使张武秘密赶赴前线,将计策全盘告知朱瞻基,让他部署合围之策。
这一切环环相扣,将也先彻底蒙在鼓里。直到此刻被围在黑水谷,他才明白自己落入了怎样的圈套,但为时已晚。
“你这孽子!”也先看着身边慌乱的士兵,怒火直冲头顶,猛地转头瞪向博罗纳哈勒,厉声怒骂,“都是你!当初非要怂恿我出兵,说什么汉人内乱、机不可失!现在好了,我们被围死在这里,你满意了?”他想起儿子引用忽必烈典故力劝自己的模样,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
“爹!”博罗纳哈勒急得大呼大叫,脸色涨得通红,“现在不是讨论谁对谁错的时候!明军已经把谷口堵死了,再骂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里!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突围出去,怎么带着兄弟们杀回草原!”
阿失帖木儿也连忙附和:“是啊父汗,大哥说得对!我们还有三万骑兵,只要冲出去,明军未必拦得住!”
他策马来到也先身边,语气急切:“让儿臣带闪电营开路,一定能杀出一条血路!”
瓦剌将领们也纷纷回过神来,开始呼喊士兵列阵抵抗。谷中的混乱稍稍平息,但明军的攻势却越来越猛。火箭带着火光射入瓦剌阵中,点燃了士兵的皮甲;火炮轰鸣着炸响,将密集的人群炸得血肉模糊。瓦剌士兵在狭窄的谷地中挤成一团,连挥舞弯刀都显得笨拙,只能被动挨打。
也先望着两侧山上严阵以待的明军,又看看谷中不断倒下的士兵,心中的绝望越来越深。他知道,自己那个饮马中原的幻梦,连同瓦剌最后的精锐,都要葬送在这黑水谷中了。暮色渐浓,谷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明军的喊杀声如同催命符,敲打着每一个瓦剌士兵的神经。这场由野心与阴谋交织的战争,终于在这狭长的山谷中,迎来了最后的决战。
十二月初三清晨,山西一带的天空突然飘起鹅毛大雪,起初只是零星几片,很快便如柳絮般漫天飞舞。到了中午,黑水谷中的积雪已深达盈尺,踩上去没到小腿,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疼得人睁不开眼。瓦剌士兵大多穿着单薄的皮袄,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战马也不停地刨着蹄子,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
被围困的也先部下们很快慌得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有人试图攀上结冰的山壁,却脚下一滑摔得头破血流;有人朝着谷口冲锋,没跑几步就被明军的箭雨射倒在雪地里。整个山谷乱成一团,士兵们四处乱窜,却怎么也逃不出这天然的牢笼。
也先在帅帐里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披着最厚的貂裘,却依旧觉得寒意刺骨。帐外传来士兵的哀嚎和明军的喊杀声,每一声都像鞭子抽在他心上。“废物!都是废物!”他烦躁地踱步,将案上的铜壶扫落在地,“连个突围的口子都撕不开,我们瓦剌的勇士都死光了吗?”
“爹,不能再等了!”博罗纳哈勒顶着风雪冲进帐,身上落满了雪花,冻得嘴唇发紫,“趁着明军现在还没完全合围,我们快想办法跑吧!汉人兵法说‘十则围之’,但他们根本不可能调动五十万大军来包围我们,依我看,他们最多也就二十万人!我们还有三万骑兵,只要集中力量冲击一个方向,总归还是有机会冲出去的!”
博罗纳哈勒的判断确实没错。朱瞻基此刻手里只有十二万大军,之所以能形成合围,全靠黑水谷狭长的地形和两侧的山峦掩护。他的六万京营生力军和两万河南援兵,正冒着大雪日夜兼程赶来,但至少还需要两日才能抵达。此刻的包围圈,确实存在突围的缝隙。
可也先已经被愤怒和猜忌冲昏了头脑,他冷冷地盯着大儿子,眼神里满是怨怼:“你的话还能信吗?当初就是你说汉人内乱,劝我出兵,现在我们才会被围在这里!你是不是早就和汉人串通好了,要把我和瓦剌的精锐都葬送在这里?”他顽固地认为,是这个鲁莽的儿子一手将自己推进了敌人的包围圈,对博罗纳哈勒的建议充耳不闻。
他哪里知道,博罗纳哈勒向来智勇双全,先前力主出兵,是因为看到瓦剌的后勤已经濒临崩溃——粮草只能支撑五日,再拖下去不等明军进攻,大军就会不战自溃。他急着寻找战机,很大程度上是被糟糕的后勤逼出来的,却被父亲误解为鲁莽冒进。
十二月初五中午,雪势稍歇,也先在众将的苦劝下,终于决定组织第一次突围。他将三万骑兵分成两队,分别由博罗纳哈勒和阿失帖木儿率领,朝着黑水谷东西两个出口猛冲。瓦剌大军所处的峡谷东西走向,狭窄的地形让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冲击这两个被明军重兵把守的口子。
“杀出去!回草原去!”博罗纳哈勒挥舞弯刀冲在最前面,骑兵们嘶吼着紧随其后,马蹄踏过积雪,溅起一片片雪雾。但明军早已严阵以待,谷口处挖好了壕沟,架起了拒马,神机营的燧发枪和火炮一字排开,就等着瓦剌人自投罗网。
“放!”明军将领一声令下,燧发枪齐射的轰鸣声震彻山谷,铅弹在雪地里划出一道道白烟,冲在最前面的瓦剌骑兵纷纷落马。火炮随后轰鸣,炮弹在密集的骑阵中炸开,积雪混着血肉飞溅,瞬间在谷口形成一道死亡屏障。瓦剌骑兵前仆后继地冲锋,却一次次被明军的火力打退,尸体在谷口堆积如山,鲜血染红了白雪,形成惨烈的红白色调。
在先后付出两千多人死亡的代价后,瓦剌士兵们终于感到了胆怯。他们看着同伴的尸体堵住了冲锋的道路,听着明军越来越密集的火力声,心中的勇气被一点点消磨殆尽。任凭将领们如何呵斥、鞭打,再也没人敢继续猛冲,纷纷勒住战马,在谷中茫然四顾,选择静观其变。
博罗纳哈勒看着停滞不前的队伍,急得双目赤红,却毫无办法。他回头望向中军大帐的方向,只见也先的狼头旗在风雪中低垂,像一只失去斗志的困兽。谷中的积雪越来越厚,明军的包围圈却越来越紧,瓦剌大军的命运,似乎正随着这漫天风雪,一点点走向绝望的深渊。
十二月初六的傍晚,黑水谷的风雪稍停,天边却压着厚重的乌云,将暮色提前拉进了峡谷。也先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望着谷中瑟缩的士兵和堆积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知道,再等下去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于是,一场规模更大的突围开始了。
“传我命令!”也先的声音在寒风中嘶哑却带着决绝,“一万精骑分成东西两队,同时冲击两个谷口!所有拿得动兵器的士兵,全部步行跟随,用血肉铺出一条路来!”瓦剌的狼头旗在风中剧烈晃动,一万骑兵翻身上马,弯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冽的寒光,后面跟着数万步卒,像一股绝望的洪流,朝着谷口涌动。
但明军对也先的狗急跳墙早有防备。朱瞻基站在西侧山岗上,通过望远镜观察着瓦剌的动向,冷静地下令:“火炮瞄准骑兵密集处,神机营准备齐射,弓弩手覆盖步卒!”话音刚落,谷口的火炮率先怒吼,炮弹拖着黑烟砸进瓦剌骑阵,瞬间炸开一片血肉模糊;神机营的燧发枪排成三排,轮流通畅射击,铅弹如雨点般倾泻而下;城头上的弓弩手也松开弓弦,密集的箭矢遮天蔽日,形成一道死亡天幕。
瓦剌骑兵刚冲到半路,就被明军的火力拦腰截断。战马受惊后疯狂嘶鸣,将骑士甩下背来,后面的步卒躲闪不及,被撞倒在地,又被后续的人流踩踏。各种武器劈头盖脸地落下,瓦剌人根本无法抬头,只能抱着头在雪地里乱窜,惨叫声、哭喊声与枪炮声交织在一起,整个谷口变成了人间炼狱。
短短一个时辰,瓦剌人就在明军的火炮与箭雨下付出了五千多人的伤亡代价,雪地里的尸体层层叠叠,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骑兵的冲锋阵型彻底溃散,步卒更是像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士气跌落到了谷底。也先在高台上看得目眦欲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精锐被一点点吞噬,最终颓然挥手:“撤!都给我撤回来!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撤退的命令下达后,瓦剌军中开始出现溃散的迹象。有个年轻的瓦剌士兵趁着军官不注意,丢下手中的弯刀,踉踉跄跄地跑到峡谷口,对着明军阵地哭喊:“汉家爷爷饶命!我投降!我愿意归顺!”很快,越来越多的士兵效仿他的做法,丢下武器跪在雪地里,举着双手向明军投降。
起初,瓦剌军官还抽出弯刀斩杀逃兵,试图阻止溃散的势头。但当他们看到谷口的明军火力丝毫未减,而自己的士兵像割麦子一样倒下时,心中的防线也渐渐崩溃。有人扔掉了武器,有人干脆坐在雪地里痛哭,再也没人听从指挥——他们终于意识到,跟着也先继续一条路走到黑,只有死亡一个结局。小股小股的士兵开始结伴投降,从几人到几十人,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更让也先感到愤怒与绝望的是,克烈部和另外两个小部落的三名首领,眼见大势已去,竟然背着他私下派人与明军接洽。当天夜里,这三个部落的部众们举着火把,排着队走出瓦剌营地,向明军缴械投降,临走前还带走了不少粮草和战马。也先得知消息时,气得浑身发抖,抽出弯刀劈断了帐内的案几:“叛徒!一群叛徒!我饶不了你们!”
可他的怒火还未平息,更沉重的打击接踵而至。第二天清晨,也先本想组织最后一次突围,命令克烈部剩余的两千骑兵作为先锋,打头阵冲击西侧谷口。可传令兵很快回报:“大汗,克烈部的骑兵……他们全部投降明军了!”原来,克烈部的士兵早已人心涣散,首领投降后,剩下的人干脆放下了武器,集体向明军投诚。
“废物!软骨头!”也先气得破口大骂,在帐内急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他看着空荡荡的营地和稀疏的士兵,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无力——曾经簇拥在他身边的部落首领,如今或降或逃;曾经引以为傲的精锐骑兵,如今死伤过半。瓦剌的根基,正在他眼前一点点崩塌。
“父亲,不能再等了!”阿失帖木儿冲进帐来,脸上满是焦虑,“我们的粮食最多还能再吃三天,吃完了大家都会饿死在这里!必须再组织最后一次突围,哪怕只有一成希望,也要试试!”他的甲胄上还沾着血迹,显然是刚从混乱的前线回来。
也先望着帐外飘落的雪花,又看了看儿子布满血丝的眼睛,最终颓然点头。他知道阿失帖木儿说得对,粮食耗尽的那一刻,就是瓦剌大军彻底覆灭的时候。尽管他心中清楚,突围的希望已经极其渺茫,但作为瓦剌的大汗,他必须做最后一搏。帐外的风雪越来越大,仿佛在为这支濒临覆灭的军队,奏响最后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