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十三年十二月初九的清晨,黑水谷的积雪已没过膝盖,寒风卷着雪粒打在人脸上,如同刀割。也先的中军大帐里,最后一袋麦饼被分食殆尽,士兵们捧着空碗,眼中只剩下绝望。粮食耗尽的绝境,让也先终于下定决心,发起最后的决死一战。
“所有能拿起刀的,都跟我冲!”也先拔出腰间的狼头刀,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今日要么杀出去,回草原见亲人;要么战死在这里,让长生天见证我们的勇气!”长子博罗纳哈勒、次子阿失帖木儿分立两侧,亲兵们举起弯刀呼应,帐外的瓦剌士兵也跟着嘶吼,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
瓦剌各个部落的首领虽然面带惧色,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组织族人和亲卫,跟在也先身后。一万多还有作战能力的瓦剌士兵,痛饮完最后一袋马奶酒,将军中残存的肉干、炒米塞进嘴里,然后翻身上马,挥舞着马刀,朝着谷口发起最后的冲刺。马蹄踏过积雪,溅起一片片混着血污的雪雾,整个峡谷都回荡着他们的呐喊。
山岗上,朱瞻基通过望远镜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见瓦剌人红着眼睛冲锋,攻势比前两次更加疯狂,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传令下去,让出峡谷西北角的口子。”
“殿下,万万不可!”身旁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将连忙劝阻,急得连连摇头,“瓦剌狗已是强弩之末,再坚持半日就能全歼他们,怎能放跑他们?”
“兵法有云,围师必阙。”朱瞻基放下望远镜,目光沉静,“如果我们把所有方向都堵得死死的,瓦剌人知道退无可退,只会拼尽全力死战,到时候我们的士兵也要付出惨重代价。故意留个缺口,让他们看到逃生的希望,军心自会瓦解,反而能以最小的代价取胜。”
明军将领们虽有疑虑,却还是依令行事。按照朱瞻基的命令,西北角的守军悄悄后撤,只留下少量士兵佯装防守,还故意放跑了三五个试图突围的瓦剌士卒。这几个侥幸逃脱的士兵连滚带爬地跑回瓦剌阵中,兴奋地大喊:“西北角有缺口!明军没设防,我们能跑出去!”
消息像野火般在瓦剌残部中传开。原本在也先带领下,红着眼睛嚎叫着狂冲的士兵,瞬间被“逃生”的希望冲昏了头脑。他们的死战之心顿时瓦解,冲锋的阵型乱作一团,所有人都调转马头,朝着明军故意布置的缺口狂奔,哪里还管什么原定计划,什么大汗的命令。
也先对此一无所知。他还在按照原定计划,带着身边的亲卫朝着东南角猛冲,试图撕开明军的防线。可两次冲锋都被神机营的火枪、弓弩组成的火力网硬生生逼退,亲卫们一个个倒下,他自己的胳膊也被流矢擦伤,鲜血染红了貂裘。当他回头想召集更多士兵时,却发现身后的队伍早已溃散,大部分人都朝着西北角跑去,只剩下零星的残兵还在茫然四顾。
“回来!都给我回来!”也先气得怒吼,声音却被风雪吞没。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军队分崩离析,看着士兵们像丧家之犬般冲向那个未知的“缺口”,最终却在明军的伏击圈里纷纷倒下——原来那缺口两侧的山坡上,早已埋伏好了明军的弓箭手和神机营,等瓦剌人钻进圈套,便立刻收紧了口袋。
厮杀声、惨叫声从西北角传来,也先却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看着身边仅存的数十名亲卫,看着远处山岗上飘扬的大明旗帜,终于明白自己彻底输了。遍体鳞伤的也先失魂落魄地退回残破的大帐,蜷缩在角落,任由寒风从帐帘的破洞灌入。他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瓦剌的末日也到了。帐外的风雪越来越大,仿佛要将这峡谷中的一切痕迹,都彻底掩埋。
血色突围与残梦破碎
“爹,我们再试一次吧!”博罗纳哈勒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双手紧紧攥住也先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只要您能活着回到和林,收拢草原上的残部,我们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您是瓦剌的大汗,草原不能没有您!”
“是啊,爹……”阿失帖木儿站在一旁,声音哽咽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顺着冻得通红的脸颊滑落,“您是我们全族人的希望,绝不能在这里倒下!让我来掩护您,一定能冲出去!”
不等也先回应,他已经伸手解下也先身上那副象征大汗身份的凉面银铁甲——甲片打磨得光滑如镜,边缘镶嵌着铜质的狼头纹,是瓦剌最精湛的工匠耗费三年打造而成。
阿失帖木儿又摘下那顶缀着貂尾的兽皮头盔,用力扣在自己头上,再将自己身上的普通皮甲换给也先,动作快得不容拒绝。
穿上银铁甲的阿失帖木儿瞬间多了几分威严,尽管他年轻的脸庞还带着稚气,却硬生生撑起了大汗的气势;而也先换上普通士兵的皮甲后,隐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残留着昔日枭雄的锐利。
混战的号角吹响时,次子阿失帖木儿主动请缨充当诱饵。他带着身边最后的三百精锐亲卫,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正东方向猛冲,手中的弯刀在雪光中划出凛冽的弧线,所过之处明军士兵纷纷落马。
亲卫们也跟着挥舞兵器疯狂砍杀,硬生生在明军阵中撕开一道口子,杀得人仰马翻,鲜血溅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高岗上的朱瞻基望见那身显眼的银铁甲,立刻下令:“拦住他!务必生擒也先!”
大批明军精锐被调往正东方向,神机营的火枪、弓弩手的箭雨都朝着阿失帖木儿的方向倾斜,原本严密的包围圈出现了短暂的松动。
也先则趁机混在溃散的士兵中,在长子博罗纳哈勒的掩护下,朝着明军留出的西北角缺口狂奔。
博罗纳哈勒挥舞着长枪开路,枪尖挑落试图阻拦的明军士兵,为父亲扫清障碍。父子俩在乱军中艰难穿梭,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每一步都带着血与雪的泥泞。也先回头望去,只见正东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心中一阵刺痛,却不敢有丝毫停留。
最让人唏嘘的是,明军士兵看到阿失帖木儿身上的凉面银铁甲和标志性的兽皮头盔,全都认定他就是也先。
“抓也先啊!别让这狗贼跑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士兵们顿时像潮水般涌了上来,红着眼悍不畏死地冲锋。所有人都想拿下“擒获也先”的头功。
甚至连炮兵都按捺不住建功立业的冲动。不等前方的步兵完全清场,负责火炮的士兵就急匆匆地推出三门小炮,调整角度后装填弹药,对着阿失帖木儿所在的方向就是一顿狂轰滥炸。炮弹呼啸着划破长空,带着尖锐的哨声落下,在雪地里炸开一个个深达数尺的深坑,瓦剌亲卫被炸得血肉横飞,残肢断臂混着积雪飞溅,原本密集的阵型瞬间溃散。
阿失帖木儿骑着战马左冲右突,身上的银铁甲被火枪打得叮当作响,甲片凹陷处嵌着铅弹,却依旧死死护住要害。他知道自己的使命,只要多吸引一刻明军的注意力,父亲就多一分逃生的希望。可当他试图策马跃过一道明军挖掘的壕沟时,一发炮弹精准地落在战马前方,巨大的冲击波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将他从马背上掀飞出去。
“呃啊——”阿失帖木儿只感到五脏六腑都像被重锤反复轰击,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的热流,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他重重摔在雪地里,铠甲与冻土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只有刺骨的寒冷和撕裂般的疼痛在蔓延。战马受惊后狂奔而去,留下他孤零零地躺在血泊中,动弹不得。
明军士兵见状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按住他的四肢,有人兴奋地大喊:“抓住也先了!我们抓住也先了!”几个士兵粗暴地扯下他头上的兽皮头盔,当那张年轻的脸暴露在众人眼前时,喧闹的战场突然安静了一瞬——这根本不是也先!眼前的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脸颊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比传闻中四十多岁的也先至少年轻二十岁。
“被骗了!这不是也先!”不知是谁愤怒地嘶吼一声,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士兵们想到自己同伴为“擒获也先”死伤无数,却被一个毛头小子戏耍,积攒的怒火瞬间淹没了理智。
不知是谁先拔出了刀,紧接着,更多的刀刃朝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阿失帖木儿挥去。
还不等朱瞻基派来的传令兵赶到,愤怒的士兵们已经乱刀齐下。
阿失帖木儿在剧痛中睁开眼,最后看到的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和密密麻麻的刀光,他想喊什么,却只发出一阵模糊的呜咽,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在乱刀下终结,那身象征大汗权力的银铁甲被砍得支离破碎。
而此时的也先,在博罗纳哈勒的拼死掩护下,早已扮作普通瓦剌士兵,混在投降的人群中,从西北角的缺口溜了出去。
他身后的黑水谷中,瓦剌最后的精锐正在覆灭,那些关于饮马中原的幻梦,那些关于财富美人的盘算,都随着满地的尸体和破碎的铠甲,在风雪中无声破碎。
只有荒原上呼啸的寒风,还在诉说着这场战争的残酷与悲凉,以及一个枭雄的落幕。
长子博罗纳哈勒在乱军中左冲右突,长枪舞动得如银龙出海,将围上来的明军士兵一个个挑落马下。他身上早已添了数道伤口,鲜血浸透了皮甲,却始终死死护住身后的也先,嘶吼着杀出一条血路。残兵败将们紧紧跟随,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终于冲出了明军的包围圈,一路向北狂奔,不敢有片刻停留。
逃出黑水谷后,这支残军如同惊弓之鸟,只能昼伏夜出。白天躲在山洞或密林里啃干硬的冻肉,夜晚借着月光赶路,时刻提防着明军的搜捕骑兵。有士兵冻饿而死,有伤员跟不上队伍被遗弃,原本就寥寥无几的人马越走越少,每个人脸上都刻满了疲惫与恐惧。
十二月十六日,也先与博罗纳哈勒终于挣扎到宣府附近的一个小县。县城的城门盘查森严,博罗纳哈勒咬咬牙,从怀里摸出最后十两银子——这是他们从死人身上搜刮的战利品,也是最后的希望。他找到一个贪财的守城小吏,用银子买通路引,又换上早已备好的粗布商人服饰,两人低着头,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冒充来中原做买卖的鞑靼商人,终于混出了城门,从边境线的缝隙中逃了出去。
越过长城的那一刻,父子俩回望南方,只见关隘上的明军旗帜在寒风中飘扬,心中五味杂陈。最终,仅有五十五名骑兵跟随他们历经艰险,逃回了瓦剌的王庭和林。
当也先看到和林城池的轮廓,看到守将带着护卫匆匆赶来迎接时,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断裂。他被搀扶着走进熟悉的中军大帐,瘫坐在铺着狼皮的沙发上,积攒多日的悲恸瞬间爆发,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曾经的草原霸主,此刻只剩下满身的伤痕与无尽的绝望。
想当初,也先在鼎盛时期号称雄兵十万,马鞭所指,草原各部无不臣服,连大明都要让他三分。可如今,他身边只剩下和林城中这两千多亲兵,其他部落的军队要么战死黑水谷,要么早已溃散投降,曾经强盛的瓦剌帝国,就这样在他手中烟消云散。
经此一役,瓦剌部落损失了绝大部分青壮年与军事力量,彻底失去了争霸草原的资本。也先带回的残兵连维持统治都捉襟见肘,那些原本依附于他的部落首领纷纷自立门户,瓦剌彻底崩溃,分化为无数互不统属的小部落,再也无法形成统一的力量。从永乐年间就威胁大明北疆的瓦剌势力,自此烟消云散,成为了草原上的一段过往。
大明北疆就此迎来了彻底的安定。东北领土在开战前就已延伸至库页岛,朝廷在那里筑城设防,与归附的兀良哈部共同管理,驿站与烽燧连成一线,将帝国的触角稳稳扎在辽东大地。而漠南至和林的广大区域,因为这场战乱变得人烟稀少,成为了无人区,短期内再无游牧民族南下袭扰之患。
东鞑靼早已臣服于大明,见瓦剌覆灭,更是谨守臣节,年年朝贡不绝。西鞑靼则见风使舵,眼看瓦剌势力崩塌,立刻翻脸不认人,毫不留情地占据了瓦剌的旧地,还对瓦剌的几个残部展开屠戮,掠夺牲畜与人口。在彻底清洗瓦剌余部后,西鞑靼首领深知独木难支,很快遣使入朝,捧着印信与贡品,恳求大明派官吏管辖,宣布正式臣服于大明。
消息传到北京,朱高炽坐在龙椅上,看着奏报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场历时数月的战争,终于以大明的全胜告终。朱瞻基班师回朝时,京城百姓夹道欢迎,沿街焚香祝祷,庆祝北疆安定。而远在和林的也先,望着帐外飘落的雪花,听着部落离散的消息,终于明白自己毕生追求的“饮马中原”之梦,终究只是一场幻梦。草原的风依旧吹拂,但属于瓦剌的时代,已经彻底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