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掩月,黯静无声,冷然相视的两对目光中,乍现万点金星,激耀战火粲燃。
一刀横颈既利且快,招未至,挟卷朔风隐然割面。
泰若沉岳,气似静渊,无视锐剑切身的丹阳侯不容退势,抬手便是悍掌疾进:“极道星流掌!”
云散刹那,月展芒,刀划剑光,人凝气,掌耀星霜,二度对垒,招初对,即是宏劲相催,无有试探。
人不动,掌加催,沛然掌力宛若山洪倾泻在前,无常元帅驻足碾步,旋身更似风中细柳,眼一凛,神逸夹刀剑,阴阳倒乱刃齐攻而出。
‘小碎刀步。’丹阳侯心下凛然之际,锐锋猛划,风压相催。
一瞬,又是生死交错。
掌劲无收气滞一时,所幸丹阳侯武功亦非泛泛,太微幻出,鞭尾一颤,立即抖起一圈鞭花,在铁鞭招数之中,夹着虎尾棍法,以“圈、点、抽、撒”的招数,要夺无常元帅的宝刀,并刺他的穴道。
鞭长刀险,本意稳操胜券,怎料对方身法之速远超想象,更似对星宗武学早有研究。
只见无常元帅手中神逸运转如流,快意的风中,非但不闻短兵相接的声声铿然,更存难以剥离的苍劲秋意满盈。
回步杀·萧索!
须臾数合换过,行刀走剑,快得毫无喘息之机,屡屡建功。
掌举鞭迎,欲借浑厚克利锋,冷眼找寻万变瞬息,却是徒劳无果,宣天紫袍更染嫣红添狼狈。
话分两头,这边似是而非的小碎刀步对上传承正宗的紫薇掌功每每得手,那厢神啸宗主同遭纠缠。
鬼影幢幢,呼呼风响,乌骓鞭卷起了一团黑光,猛扫过来,势夹雷鸣叱咤,正是——
拂尘七神断·瑶光扫风雷!
千金少一个弓身移步,那条长鞭从他背上掠过,顺势便向前冲,却不料无常元帅的鞭法灵活非常,倏地一收,鞭梢反卷回来。
这一次打个正着,他后心的衣裳裂了一幅,背脊起了一道血痕。
幸亏这一鞭是扫出去之后再拉回来的,鞭势已衰,力道不大,未曾伤着筋骨。
可是笑残锋的强冲之势却遭打断,中了这一鞭之后,他之身形不免稍稍迟滞,无常元帅一转鞭梢,迅即又使出连环三鞭好比回风扫柳。
拂尘七神断·天玑抽残意!
鞭影翻飞,当真有如旋风疾扫,卷地而来。
都说一寸长一寸强,神啸镇宗双器在列的啸穹制属汉式斩马刀一流,笔直锋锐,玄面金镂,镡长尺余,隐然堪称长兵了,但相较丈余的乌骓鞭到底有所不如。
若是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势必大大吃亏,忖及此点,千金少只得沉住了气,忍住了痛,使出挪、腾、闪、展的小巧身法,一面化解敌招,一面寻瑕抵隙,伺机削断对方的长鞭。
谁知无常元帅的身手竟是矫捷之极,过不数合,千金少未能如愿削上他的长鞭,反而有几次险些给乌骓鞭卷着了刀柄。
再转眼,分顾别处战场,掌式遭析,连受伤创,丹阳侯血散如雾,势在倾危。
战术方略熟记在心的无常元帅看似稳居上风,亦是全神以对,有意隐藏根底。
‘以巧制刚,借长克短,这分明是早有针对。’
外围掠阵的天雨如晴目光闪烁,更是暗暗心焦。
盖因天市镜一时无用,旁观者清的她陡然惊觉,依她自身实力竟无插手余地。
‘想要破局,除非……’
转念已得克敌之法,六四分的战局赢面尚未分晓,倏闻温软女声指点迷津——“师兄,启阵浑地斗转,再接开阳扣命!”
丹阳侯一怔,心想:‘同属三垣法宝,太微幻不比紫微垣卷,临阵布局至多牵累对手三息,遑论对方也未必会入阵,再说开阳扣命,拂尘七神断不过入门功夫,怎敌小碎刀步?’
但这时情势紧急,哪里更有详加考究的余暇。
不假思索的他拧腕一转,太微向地,阵开星盘印河洛,紫袍扬起,案底乾坤,拂尘循袖入掌中,抬手就是一记开阳扣命兜头盖下。
迎面灰影闪动,三千尘丝或左或右、四面八方的掠将过来,无常元帅步伐稳健挪移,不意之中恰恰转入奇门阵盘,卦符爻现梏双足。
只听天雨如晴又叫:“神啸宗主,快使沉香劈刀打七寸,后跟千斤坠固下盘,再用伏象胜狮接玉带缠腰。”
拂尘七神断乃星宗本门家数,也是紫薇弟子拆解惯了的,想来不会有差,只是千斤坠有何作用却是想不通……
话虽如此,千金少犹原依言应招沉香劈刀,切中乌骓鞭利害。
无常元帅微微抖腕,长鞭倏转,偏从西方的坎位扫来,陡然卷住了啸穹。所幸笑残锋百忙中用了千斤坠的功夫,吸气站定,倒未曾给乌骓鞭卷翻,手中啸穹一勒,自然而然地接上拟形八法——
“虎啸空山!”
横刀速递伏象胜狮,平平削出,正合玉带缠腰方位,虎虎之威更是浩荡,强以根基制胜运险招,暂退半身酆都。
就在此时,天雨如晴道:“师兄,神啸宗主,换手!”
一语拨开云雾如见青天,千金少、丹阳侯心领神会,当下调转方位分敌无常。
半生酆都破封之际,面前对手已变,这是存了以正制奇的心思。
太微幻斗乌骓鞭,刚对柔,见招拆招稳中求胜。
激斗中,丹阳侯蓦地发出一声长啸,钢锏觑准对手攻来的长鞭,以乌龙绞尾之势一下卷缠,登教乌骓鞭与太微幻缠裹在一起,旋即一掌击出推星望月。
“天狼纳星掌!”
沉喝声中,火光闪动下,但见他一只手掌,五指竟似一般长短,掌心赫然竟是深紫颜色,发出一种描叙不出的妖异之光。
措手不及的一掌再度落空,面前无常身形烟化消散不见,回归本体去了。
化身归体补全根基再提三成功体,无常元帅手中神逸刀速更提,泼风难进,堪堪敌住啸穹孤锋。
‘哦~?纵步杀·虚影。’起手之间,千金少已然勘破对手招路,‘可惜,步伐有错。’凝眸处,些许破绽难瞒大方。
胡天八月即飞雪,风掣红旗冻不翻,染血刀锋俨似一柄被经风霜冻的红旗招展旋舞。
然而笑残锋信步趋退每每料敌机先,眨眼已退三步之遥,随即一转守势——
急速的倒退和急速的前进,在瞬间转换,没有丝毫缓冲,但却显得举重若轻,浑无枯涩之感。
“拟形八法——”猿啼孤月!
抢步踏进,千金少前脚不偏不倚抵住无常元帅足尖,打断神逸蓄势,此刻啸穹斜指拟似上弦半满,又若圆月无缺。
“唔!”
招名未吐戛止喉间,千金少但觉胸口气息一滞,原来无常元帅右手五指疾刺,正是一招金玉满堂,中指和食指戳在他胸口神藏穴上。
一击反败为胜,复闻背后风声峻急,身结星斗渡云汉,回气凝元的丹阳侯返步再度掩杀,并指现绝式——
“二指辟道·重堕轮回!”
极为锐利的一道气芒宛若能摧一切坚硬之物,有去无回,唯一能稍作阻止者唯有出招者本身的意念。
不能力敌……
思绪转过,无常元帅身形横挪,瞬将笑残锋暴露人前以为标靶。
猝不及防目标骤变,稍有不慎易成外交事件,丹阳侯指力急收,总算免于错手危机,然而反冲内息迫得五内俱焚,随即又感肩头剧痛。
“啊!”
视线微移,神逸刀锋斜透臂膀,再上三分便是挑脉断喉之危,幸得千金少险关当头,潜力激发,挥刀一引隔纸裁树,强迫酆都变招。
弹指之间数招换过,有心算无心之下,双雄战力大减。
撒手弃刀的半生酆都抽回乌骓鞭,再发剑气连环虚掩,毫不恋战,转身赫然投入一片茫然夜空当中……
竹影如墨月似霜,失主的一叶知秋,仍见铃箫铁响高挂,迎风而响,五德始终虽说欠了一角,但已是覆舟虚怀难得齐聚议事。
“以一敌二尚且全身而退,甚至于反伤神啸宗主与父亲,虽说有吾等提供破招之法的因素在,”覆舟虚怀势力圈遍布四宗,内部互相交流早对互相成招有所透析,“但细细推算其实力,啧啧……”
赤顶光发的青冥摇头晃脑道:“是说,你当真确定他们兄弟不会是覆舟虚怀的敌人?”这是在问琴案后的那人。
彼时的逍遥游尚在仰首凝望着竹稍风铃,这是在悼念逝去的同志。
铁枫零死于荻花题叶之手,组织却要与其合作,荻花题叶还未付出多少,覆舟虚怀已经给出了足够的诚意示好。
虽说这是休琴忘谱首肯的结果,但其余兀者也没有表现出太过激烈的抗拒态度,就连铁枫零平素憧憬的那人也是。
仔细想来,倒也当真是令人毫不意外的心寒。
《中书》有言:“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以权相交,权失则弃;以情相交,情逝人伤;唯以心相交,淡泊明志,友不失矣。”
覆舟虚怀的形成,非因权谋,归根结底不过是一群深受旧制其害的同袍决心革命而已。
尽管初衷如此,但私心总是倍受考验。
不同于无有家眷牵绊的逍遥游、铁枫零。
五德兀者剩下的三位,不提子女俱是各宗年轻一代佼佼者的西江横棹、冷月孤眼,哪怕最年轻的青冥,也是因着家人缘故方才入伙。
亲情有时会是最强大的驱力,有时也会是最沉重的枷锁。
一旦与亲人背道而驰刀剑相向,届时又会有多少人能坚定不移地贯彻覆舟虚怀的意志呢……逍遥游心想。
近日的他少见的多愁善感。
准确的说,自日前同荻花题叶一唔起,一股莫名的抑郁情绪便在他之心头时常徘徊不去。
轻扇小炉绵送冷香清宁,逍遥游语音杳杳:“照境外传回的消息来看,荻花题叶并不会在道域驻留太久。”
“那无情葬月呢?”霁寒宵沙哑开口。
“这还用问么?”青冥一副看白痴的表情,“众目睽睽之下,不顾门户之见护在荻花题叶身前,甚至于挑上太微垣,以两人的情义怎有可能放任彼此留在动荡不安的大河两岸,还是说你不想让儿子白白错过这样一个好家教所以关心则乱?”
霁寒霄不答,旁边的西江横棹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而问逍遥游:“所以你同意荻花题叶借无常元帅身份行事的原因是?”
“惩咎不法、匡扶公义,在一定程度,他可以为我们的事业提供民望支持,”逍遥游说,“只不过,他们要的是道域自省,而非颠覆。”
“给四宗自省修缮门风的机会与时间,再借不流血的改革争取和平空间么?”西江横棹道。
“自省?”霁寒霄冷笑,“天元抡魁一日不废,道域少年仍会步上你我后尘。”轻抚断剑的他言辞趋锐更露激进,“四宗执迷不悟,唯有揭竿而起,重订制度。”
逍遥游拨了拨琴弦,冲淡腾腾杀气:“无论是自上而下的革新,亦或破而后立的一统,总是需要一个契机。”杀得尽四宗门阀,杀不尽千年积弊。
“天元抡魁。”青冥即答。
“待天元抡魁重启,便是旧制永埋历史尘埃之日。”霁寒霄独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即日起,无常元帅行动改为双人成行。”逍遥游嘱咐说。
“提醒四宗清洗门楣免于耽溺和平家乡么?”青冥道,“但四宗失人岂非更符合覆舟虚怀的利益。”
因为有利,所以就选择坐视不理放任矛盾加深么……耳畔质问语声字字铿锵,逍遥游在花与月的行动中又看到了当初那个愤世嫉俗选择化身无常的身影。
“一杀一救的两手政策,归根结底不过一种政治虚伪。”逍遥游重申了一遍荻花题叶所持态度,“而不必怀疑的是,四宗积弊不清,覆舟虚怀的火种就永无熄灭的一日。”
“火种若太亮,反而会招来飞蛾。”一贯沉默少语的西江横棹向来言之有物,“无常元帅这般高调,四宗岂会坐视?”
“四宗近来想必无暇他顾。”稳坐钓鱼台的逍遥游语焉不详,偏又笃定万分……
紫微星宗·观星台,时值万里无云,仰观宇宙的颢天玄宿凝思测算少时,眉间忧思更增:“七曜逆行,九星变位,天数,又变了。”
同一时间,阴阳学宗,泰玥皇锦掌心驱山圭忽明忽暗,旭长辉笔蘸朱砂挥毫疾书,欲锁灵脉稳地气,却是无功而返。
一声震爆,金字次第崩解,逆乱功元反冲其身,甩袖拨散浮尘,伸指缓缓拭去嘴角殷红的临书玉笔眼中惊涛毫无作伪:“地脉共鸣被截断了,有人在强行窃取九界地气……”
最先发现地气遭窃的并非道域,而是自俘获绝代巧手后便积极向外扩张势力辐射范围的地门。
苗疆外围高崖上,俯瞰云卷云舒的封鳞非冕持续跟进棋局演变。
“人力分布有所变化,往苗疆拓建的速度加快了。两天,最慢,再多六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