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鸾沉默了几息,而后狐疑道:“难道……不是吗?”
她问出这话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猜想,很快这个猜想就被证实了。
君昭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慕鸾,道:“上船前收到的。”
慕鸾接过信件迅速打开,上头的署名是淳于淮书。
只有一张信纸,短短数行交代的全是关于时晏的消息。
慕鸾一目十行,仿佛透过这些潇洒的字体看见了自己那个能吃能睡的乖儿子。
多日焦灼的心绪霎那间松懈,喉咙轻哽,连声音都不自觉带了些哭腔,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可很快她就发觉了不对劲,看向宋闻璟的眼神平添了几分复杂。
他自始至终都不曾主动承认过他抓了时晏,是她先入为主,误以为他抓走了时晏。
宋闻璟从两人的谈话中,不难听出慕鸾已经知道真相。
但他并不在意慕鸾是否误解自己,他在意的,只是两人相处的时光。
以为会久一点的,可老天爷终是不眷顾他。
刀剑相碰的铮鸣声渐渐变小,鬼头面具人起先还抢占了绝对优势,可慢慢的,黑衣暗卫的身影越来越多,倒下去的鬼头面具人也越来越多。
就在硝烟即将结束时,高处突然掷来一道黑影,宋闻璟躲闪不及,被重重撞向了船沿。
是刚刚还护在他跟前的鬼头面具人,面具已被打落,艰难仰着头看了他一眼就垂下了眼帘。
宋闻璟被撞的血气翻涌,一下子吐出一口血来,单膝跪了下去。
慕鸾眼中涌起惊骇,向前一步却被君昭牵住了手。
宋闻璟下颌紧绷,脖颈青筋涌动。
一手紧紧压着躁动的心口,那里仿佛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不停在敲打着他的心脏,令他面色瞬间失了血色。
他整个人虚弱的摇摇欲坠,周身却又莫名萦绕着危险的气息。
慕鸾心中疑惑,不明白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别靠近,他身体不对劲。”
君昭低冷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慕鸾抿了抿唇,听劝没再靠近。
但宋闻璟脸上的痛色并未持续多久,猩红的眸渐渐恢复正常。
他余光扫过身侧已经没了生息的鬼头面具人,眸色平静,似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慕鸾从未见过这样的宋闻璟,似是带着善恶两副面孔,让人辨不清他究竟是少时值得信任的玩伴,还是机关算计只为争权夺势的景郡王。
几息后,宋闻璟似有所感,缓缓抬起头。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的形容,勉强扬起唇角,却是笑得温润,“夭夭……”
“我若告诉你,我只是宋闻璟,不是月千澜,你信吗?”
慕鸾静静注视着他,迟疑了许久。
许是心中有了答案,没等她回答,宋闻璟便撑着膝头站了起来。
他若无其事地拭去唇角的血渍,望向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道:“绿绒蒿真的很美,就像你笑起来时的样子。”
“我还想着我们能最后去看一次冰山上的绿绒蒿,眼下怕是做不到了。”
宋闻璟双手向后打开,撑在船沿上,风吹乱了他的头发,腰间玉坠垂落,一束流苏,摇曳如玉风骨。
船上的鬼头面具人,死的死伤的伤,唯有他一人,一身白衣鲜血如花点缀,迎风而立,微红的眼角,透出了几分旁人看不清的落寞,好不凄美。
慕鸾望着他腰间那块呈卵石状的籽玉,睫羽轻动。
她确定那不是当年宋闻璟送她的那块玉佩,可只是乍看一眼,便可认出,两块玉佩确实是一模一样。
和他相处的这几日她竟然都未曾发现过。
“我信。”
慕鸾轻轻开了口,“但世间唯美之物不是只有绿绒蒿,放下执念,兴许路边的一朵小野花,亦具有别样的芬芳。”
宋闻璟深邃的眼睛中落了几许黯淡,携着淡淡的忧郁,道:“夭夭不怪我吗?”
慕鸾摇了摇头。
纠缠恩怨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她不想再追究,亦想为他谋个好结局。
宋闻璟撑起一个温和的笑来,感慨道:“我终于体会到了,那本属于我,而却又不曾拥有的东西。”
他举目看着极远的天边,那只海东青又在层层云雾间穿梭。
身后是湍急的江面,波浪汹涌深不见底。
宋闻璟踩上船沿,偏头意味深长道:“君昭,若再有下辈子,我一定不会让你出现在她身边。”
温和的声线,却别有一股穿透力。
慕鸾眼睁睁看着他一跃而下,决绝淹没在江水之中。
肩头落下一只手,将她拥进怀中,沉磁散漫的声音传来,“安心了?”
慕鸾诧异抬眸,顺着他冷白的下颌线往上,是那双带着浓浓深意的漆眸。
她眨了眨眼,将脸贴近他心口的位置,道:“只是多说了两句话而已,江水湍急,他……未必能活。”
君昭并未拆穿什么。
宋闻璟内息已乱,能撑一刻是一刻。
他不想束手就擒,就只能投江,至少生死是掌握在他自己手中的。
可因着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君昭还是记仇上了,下令派人去捞,生死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