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白无常几乎没离开过时清灼的院子。每日都会有不少人进来询问时清灼的情况,而白无常也一次一次将他们打发离开。
每夜,辛封泽也会来找白无常,而每一次他都带着几壶酒。
今夜,白无常望着院中堆积的多壶还未开封的酒,无奈道:“你要喝酒能不能去找别人,我没心思陪你喝。”
“我就只乐意找你喝!”他自顾自打开了一瓶酒,倒了一小杯递给白无常,“三杯倒?那就陪我喝三杯。”
白无常接过酒,举起朝他碰了碰,便喝下了肚。
“他们都醒了,小桃子都可以随意走动了。你捡的那小孩,你能不能去看看他?我每日被他烦的,头都大了!”
白无常露出鲜少的笑容,说道:“最近没时间去陪他,桃子也有伤,只有你帮忙看着。煜儿挺懂事的,你好生待他。”
“我可从没想过,我堂堂善城城主,如今竟沦落到给你白无常带孩子!”
“是前不知道几任善城城主。”
辛封泽不服的笑骂着,又说道:“榭城的人昨日来了樟城,求和。这事你知道吗?”
“知道,昨日烽怜先生与魏城主也与我商议过了。”他自顾自的倒了第二杯酒,“树倒猢狲散,崔巍惜一死,他们为了活命只能这样做。”
“无常,你要放过他们吗?”
“榭城城主已经以死谢罪了,我还该怎么逼他们呢?”
第二杯酒下肚,酒意便开始作祟。今夜风很大,夹杂着沉闷的空气,又要下雨了。
白无常解释道:“我让花将军他们九月开始进攻淮南,可按如今清灼的状态,只能将计划推迟。姜濉现在还没找到,榭城也没他的踪迹,唯一的可能性只有鞍河。”
“鞍河从始至终没有表明过立场,是敌是友,根本说不准。”辛封泽为他倒下第三杯酒后,便直接喝了起来,“现在就算姜濉真的在鞍河,那么他们就多了一个人质。白无常,若你们要保住这人,鞍河不一定那么容易谈妥。”
“我对淮南了解不够,所以只有等着清灼。”
喝下第三杯酒后,白无常再次抬起头,辛封泽已经不见了。望着酒罐中还剩余的酒,白无常摇摇头,索性将它全部喝下。
渐渐酒意上头,他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重新睁开眼,风吹的院中树叶簌簌作响,桌上的醒酒汤也彻底冷透。
他迷糊的喝下醒酒汤后便出了院门,白无常喝醉后却有着常人没有的清醒,他来到厨房,为自己煮了碗粥。
这几日的他寝食难安,醉意上头后他鬼使神差的来到厨房,可真正做好后却又没有胃口吃下。
脑袋昏沉,他也不知道自己端着这碗粥去哪。半夜的府里除了守夜的仆役侍卫外,也没有其他人。
直到风越来越强烈,吹醒了他的醉意,他才回过神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时清灼房外,那扇紧闭的门也已经被他推开了。
白无常被驱使着走进,他没有点燃火烛,凭借这几日的记忆安稳的坐在了他的床前。手中的粥已经失去了该有的温度,一口白粥,却只喝到了苦涩。
“你为什么还不醒来……”
他闭着眼,酒意上头的他觉得天旋地转,迷迷糊糊中,他听见了外边嘈杂的雨声。
风雨潇潇,白无常记忆杂乱的交错。最后,记忆开始回退,他站在中间,望着周围如走马灯一般的画面,孤独转过身,只有时清灼站在他身前。
他记起很久以前,时清灼在大晟生了一场大病。那时的他还很小,总喜欢让自己在身边陪着。
病痛缠绕的人总会在不经意的唤着自己最想念的人,白无常去探望他时,时清灼小声呜咽着在唤自己的母妃。
那时的白无常就像今日这样陪在他身边,嘴里温柔的哄着:“清灼,太傅在,别怕……”
时隔多年,光影重叠,可这一次,白无常怎么哄他也不会在这一刻醒来了。十多日了,仍旧如此。
泪水从他眼里渗透出来,顺着他的脸颊淌落。置身于黑暗中,醉意直让他窒息。
屋外的雨越落越大,借着风雨声,白无常的意识渐渐消磨。他感受到自己的呼吸逐渐平稳,正要慢慢的睡过去。
可是那风雨声突然变得不同,白无常有意的听着,仿佛有雨滴落在了他的脸上,他貌似听见了有人在唤他。声音很小,很微弱。
“太傅……无常……”
白无常几乎是瞬间清醒的,睁开眼时他的头还因为醉意昏沉沉的。他呼吸急促的爬起,身后的时清灼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
时清灼醒来时,听着外边的风雨声,仍旧是茫然空洞的。直到他的余光扫到了床侧疲惫的白无常。
他呢喃道:“太傅……”
可是白无常却怎么也没反应,这让他不禁觉得这是一场梦。回想着昏迷前的场景,难不成是自己的臆想?
真的是梦吗?
他期待又害怕的伸出了手,他想确认,又怕这个梦一碰就碎。
直到他触碰到了白无常温热的脸,一切的担心都如浮云一般的消散。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这不是梦,他心中所念的那个人真的出现在了他身前。
他望着白无常转过身,他能看见白无常眼中的惊喜与悲伤,也能看见白无常眼角的那滴泪。
“清……灼……”
还是熟悉的声音,只不过多了一丝沙哑。可对于时清灼来说,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天籁,是他日思夜想盼来的春风。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白无常的脸,他展颜笑道:“无常,你终于回来了。”
当真正听到时清灼的声音后,白无常才真正的表露了他脸上的疲惫。太久了,真的太久了,他已经接近崩溃了。
有那么几次,白无常都觉得时清灼不会再醒来了。
他紧紧攥着时清灼的手,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说道:“我真的很想你。”
时清灼愣在了床上,他从没想过白无常会如此直白的表露自己的思念。直到一股酒味传来,他才回过神,笑了笑。
“无常,你喝酒了?”
白无常立马捂住嘴,他害怕自己满嘴的酒味冲到了时清灼。一瞬间,他是那么的窘迫与无地自容。
“喝了一点。”
时清灼毫无顾虑的笑了起来,他的伤势很重,所以不能随意乱动。他伸手拉住白无常的衣袖,用力拉近两人的距离。
白无常也顺势靠了过去,他面色因醉酒显得红润,眼角还带有残泪,这个模样显得如此诱人。
窗外雨势不停,噼里啪啦打在房檐,声音杂乱如时清灼的心一般。
白无常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从袖中取出那支墨绿色的竹笛,道:“这是给你的生辰礼,是我亲手做的。虽然有些粗糙,但……”
“我很喜欢。”时清灼握住竹笛,也顺势握住了白无常的手,温柔道:“只要是无常做的,我都喜欢。”
白无常也终于如释重负的笑了出来,他用手划过时清灼的侧颜,小声道:“饿了吗?”
时清灼很微弱的点点头,他现在腹中的确有些空虚。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可是就算如此,他也只想让白无常多陪陪自己。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会回来吗?”
白无常点点头,又忍不住在他唇间吻下。这个吻很克制,却又将思念全部溢出。
“乖乖躺着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这一次白无常没有失言,的确很快就回了房内。可当他点燃火烛时,却发现时清灼又睡着了。
鹅黄的光扑打在时清灼脸上,终于带走了一丝苍白。白无常放下手中的鱼肉和粥,重新回到了时清灼身边。
他小心的将时清灼伸出的手放入被子中,自己刚刚给他的竹笛也被他一直握在手中。做好一切后,他便吹灭了火烛,悄声的出了门。
雨夜很大,火烛留下残烟被白粥氤氲的热气掩盖。这一夜很长,雨也很大,直到热气不再,夜雨也没停。
白无常并没走,他就坐在房门外,望着越来越大的雨,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心情越来越复杂。
他是被束缚的人,被自己束缚了两百年的人。
每当他做了违背自己心中的事,他就会觉得自己沾染了一层罪孽。他身处牢笼,是时清灼的出现解救了他。
他就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宿,他宁愿把自己的心掏给他,让自己承担一切,也不愿让他受一点委屈。
时清灼是洁白无瑕的璞玉,是自己呵护备至的璞玉。可是自己只是一滩淤泥,他却还是忍不住去沾染。
白无常闭上眼,感受着周遭的一切,乘着醉意,疲惫感终于在这一刻袭上心头。他忽然觉得自己眼皮沉重,眉毛簌簌,最终安心的合上了眼。
后半夜雨疏风骤,风卷残云。等着今日雨停时,院中满是落叶。白无常微微睁眼,身上白衣被落叶点缀了色。
他迷迷糊糊的醒来,因为长久的盘坐导致双脚有些麻木。他强忍着颤抖起身,正好碰上了司空杏林。
司空杏林笑道:“白无常,你衣品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差了?”
白无常掸去衣服上的落叶,哑声道:“清灼昨夜醒了。”
“醒了?”司空杏林脚步顿住,“状态如何,还记得你吗?”
白无常疲惫的点点头,脚步都有些飘忽不定。他扶着额,面露苦色:“当然认得,只是很快又睡过去了。你去看看情况。”
司空杏林正要推门的手又顿住了,疑惑道:“白无常,你不进去?”
“我状态太差了,就别让他担心了。”
“行啊白无常,知道自己状态差了。不过也是,这十几日你也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是该去休息休息。”
白无常担忧的摇着头,又将正欲进去的司空杏林拉住。
“白无常,一口气将话说完,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拖沓了?”司空杏林不耐烦的转身,“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如今竹南全归清灼所用,崔巍惜也死在我手,曦都的人定会坐不住。”
司空杏林倍感不妙,立马反手抓住白无常,低喝道:“白无常,我警告你,你得为了清灼考虑!”
白无常头疼欲裂,耳边也出现嗡鸣声。他回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鞍河无论如何也是淮南的地界,若是旨意先比我们到,再去讨好鞍河就更难了。”
司空杏林说道:“你想让我去与烽怜先生他们商量?”
白无常点点头,得知司空杏林已经知晓自己的想法后,便踉跄的离开了院子。司空杏林有些担心,便命人去将白无常送回去。
“白无常,我待会来找你!”
白无常挥挥手,便也慢慢的消失在了司空杏林的视线中。
“真是作孽啊,醒了一个又倒一个!”司空杏林恨铁不成钢,转身便推开了房门,却迎面遇见了时清灼。
他硬撑着自己破损的身体,也不知道在门口待了多久了。
司空杏林两眼昏花,喃喃道:“祖宗啊,要不你带我走吧。”
他急忙带着时清灼重新回到床上,斥骂道:“世子殿下,你是人,你自己看看你的伤势多重?我也是人,我不是什么伤势都能治好!这一次救你,已经倾尽我的全力了!”
“对不起杏林哥,可是太傅现在怎么样?”
司空杏林皱着眉,望着时清灼那渗人的伤势,没好气道:“就像你刚才听到的那样。”
“我……”
“打住!”他立马打断了时清灼的话,“时清灼,白无常说了他不想让你担心。我知道你现在很想他,但是你能不能先把你的伤养好!否则,你想干什么都不行!”
“可是,我真的……”
“很想他!”司空杏林没好气道:“时清灼,我告诉你,现在别给我想着那么多!好好休息,其他的什么都不管!”
他帮时清灼处理完伤口便准备离开,突然又看见了桌上已经冷了的白粥和鱼肉,“我会让人看着你的,别想做傻事!桌上的白粥还喝吗?喝我找人去给你热热。”
时清灼的目光也逐渐涣散,这貌似是白无常昨夜亲手为他做的,立马答道:“喝,要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