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兵撤了,山谷中重归宁静。
横七竖八的死尸随处可见,沙石都被染成了血红色,瑟瑟不安的百姓们蜷缩在角落里,目光中的惊恐始终没有散去。
激战许久的将士们在打扫战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悲愤与低沉。
你要说输,这一仗似乎也没输,羌兵并没有讨到大便宜,只因为有了一百骑的拼死血战。
没有他们拒敌,那赤那台便会轻而易举地击垮第一营主力,继而前后夹击,围歼洛羽所部。
就算不是全军覆没,也定会损失惨重。亲兵营和第一营三千人都是洛羽的精锐家底,一战尽丧将会对军心士气带来毁灭性的打击,甚至影响整个战局。
破了危局,代价是一百骑几乎死绝。
除了蒙虎、魏野,还能喘息的军卒只剩十七人,人人负伤,浑身血污。
战死军卒的尸体已经被收容到一起,刀伤、箭伤、枪伤什么死法都有。有些尸体手中还紧握着卷刃的钢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几匹战马跪卧在主人身旁,发出低沉的哀鸣。
战死的军卒几乎都是年轻人,大多被马蹄践踏得面目全非,只有腰间残缺的腰牌还能证明身份。
蒙虎一直瘫坐在尸体旁,像是在发愣,久久不语。
不远处的百姓鸦雀无声,一名小女孩死死抓住母亲的衣角,她不明白死亡是什么意思,但刚刚军卒们视死如归的样子让她觉得是天神下凡来救他们了。
洛羽守在身边,在他看来蒙虎的表现堪称完美,短时间内就做出了最佳决定,扭转了必败之局,就算换他来指挥第一营也无法做得更好。
“轰隆隆!”
马蹄声骤起,大批黑甲骑军涌入山谷,看旗号乃是曹殇与吕青云两营。
两营军卒见到如此场景同样感到悲伤,没有嘈杂,只有愤怒,很自觉地下马帮忙打扫战场。
萧少游一路疾驰来到洛羽身边,浑身风尘仆仆,苦笑一声:
“我刚率军抵达大营君墨竹就拿出了你的军令,我便立刻率军赶来支援。
还是晚了一步啊。”
其实从一开始发现耶律乌戈的行踪洛羽就有一种直觉,此战有鬼,处处透着一股诡异。但他手中无兵可用,只能留下军令让阙州骑兵一到就赶赴战场支援,这样就算突围不成也有援军相救。
“此战责任在我,怪我太冲动了。”
洛羽默然道:
“九皇子啊,能宰了他就是一场大捷,机不可失。”
其实洛羽已经加了几分小心,先是提前准备了耶律乌戈的画像,而后又留下军令让萧少游第一时间驰援。
但架不住耶律乌戈真敢以自己的命为诱饵,还用难民制造出骑兵冲阵的优势。
这位九皇子不可小觑啊。
萧少游轻声劝慰道:
“战场情况瞬息万变,战机更是稍纵即逝,哪能考虑那么多?
拼一把杀了耶律乌戈确实没错,将军不用自责。
比如这位老人,他儿子死在羌兵手里,谁能想到他会反过来帮助羌人。可他有错吗?他也是迫于无奈,为了救孙女的命。
战场之上,没有十拿九稳的胜仗。”
“唉。”
洛羽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在蒙虎的身上。
粗狂的汉子在哭泣,泪水顺着眼角不停地往下流:
“羽哥,我难受。”
“是我让他们去死的,我明知道一百骑阻敌会死很多人,九死一生,可我只能下令冲锋,别无选择。
明知是死还要让他们去,是我,是我决定了他们的生死。
我真的好难受。”
粗狂的汉子泣不成声,这不是蒙虎第一次见到死人,但这是唯一一次明知必死还要率军出战。
两千人必须要死一百人那是形势所迫,但选哪一百人去死由蒙虎决定,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谁没有父母妻儿?凭什么就是我死?
这种抉择刺痛了他的心。
“这是边关,是你死我活的战场!”
洛羽扶住蒙虎的肩膀:“以前你是标长、是百户,是都尉,现在你是校尉,以后你会是将军,领兵千万的大将军。
一将功成万骨枯!
历朝历代,每一位名将都是踩着森森白骨杀出来的。
你要记住,为将者只要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就够了,死百人,活千人,那就必须死百人!
以战止战,方为正途!”
洛羽的话虽然残忍,却不得不说,蒙虎乃大将之才,悍勇够了,但他的心性还需要历练,需要血与火的浇灌,今日这场恶战过后,他会逐渐蜕变!
蒙虎怔怔然:
“羽哥,那,那这些兄弟会恨我吗?”
洛羽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如果明日大军深陷危局,需要有人去死才能拯救全军将士,我派你去打这一场必死之战,你会恨羽哥吗?”
“不会!”
蒙虎毫不犹豫地喝道:“羽哥只要发话,我一定去!”
“那不就得了。你不会恨我,你手底下的兄弟同样不会恨你。
这么多年,陇西三州饱受羌兵袭扰,屠刀举起之时人命如草芥。与其死得默默无闻,倒不如死得壮烈,死得值得!上了战场,这条命就由不得自己了。
他们不恨你,你也不会恨我。
我们该恨的是羌人!”
“没错,该恨的是羌人!”
蒙虎擦去眼角的泪水,鼓足精神,踉跄着站起身,朝着战死的兄弟砸胸行礼:
“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远方数百难民哗啦啦的全跪了下来,一名老者颤颤巍巍地喊道:
“愿将士们安息!”
数不清的人头磕在地面,百姓们泣不成声,以前他们的命贱如刍狗,头一回见到有当兵的愿意救自己而死。
救命之恩,再造之情!
两千悍卒齐齐行礼,苍刀直指半空: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
羌军临时建起的营地中,耶律乌戈有些闷闷不乐,只觉得胸中憋了一肚子火,刚回来就找美姬泄了泄火。
自己以性命为诱饵引三千骑深入重围,没杀了洛羽不说,竟然连重创都没做到,几乎是无功而返。
回想着山谷之战的一幕幕,耶律乌戈唏嘘道:
“洛羽能一统阙州,连杀完颜康完颜昌不是没有道理的,麾下军卒确实骁勇善战,连我都觉得心惊。”
赤那台觉得有些丢人,愤愤不平:
“这次算他们命大,下次再被末将撞见,定要教他们好看!”
“罢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胜负。”
耶律乌戈的目光一直盯着地图:
“阙州军的主力都到了?”
“到了,汇合前锋之后总计一万五千兵马,殿下,我们是不是让各路兵马撤回寒山关?”
入关的羌兵很多,但一直以几百上千人的规模四处劫掠,大肆屠杀百姓、抓捕难民,运回草原当做奴隶,实际上耶律乌戈身边只带了几千人。
“为什么要撤回寒山关?”
耶律乌戈冷笑一声:
“我草原精锐以骑兵为主,在城内怎么发挥自己的优势?关外野战才是正途!
召集各路兵马,在敌营二十里外扎寨!咱们好好较量一番!”
“诺!”
耶律乌戈的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
“洛羽,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