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的烛幽境核心区域,那片曾孕育兵符的山坳已被幽冥之力彻底侵染、枯竭,如同大地上一道流脓的丑陋伤口。刘子云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死寂之地边缘。
他不再是之前的“赵寻”。粗布麻衣早已被一身不知由何种幽冥丝缕编织而成的玄黑袍服取代,贴身勾勒出挺拔而内蕴着爆炸性力量的身形。肤色是毫无生气的冷白,唯有皮肤下若隐若现的繁复漆黑魔纹,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昭示着他已非凡俗。他的瞳孔,是最深邃的幽夜,平静无波,却能倒映出世间最森冷的绝望。仅仅站在那里,周遭的空间便仿佛被无形的重压扭曲、塌陷,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幽寒气息——这是幽冥之力与其本身存在的绝对契合所带来的自然威压。
随着他心念微动,体内浩瀚的幽冥之力如同沉睡的凶兽悄然睁眼。
轰隆隆!!!
毫无征兆地,烛幽境上空,铅灰色厚重的积云骤然翻卷、撕裂!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搅动着天穹!厚重的云层瞬间被无形的力量驱散、湮灭!
然而,展露在苍穹之上的,并非朗朗青天。
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巨大无比的血月!
那血月猩红如染,边缘流淌着污浊的墨色光晕,冰冷的红光泼洒而下,将整个烛幽境核心的山川草木都镀上了一层诡异扭曲的暗红色!空气中弥漫起浓烈的铁锈与腐败混合的气息。
紧接着,更为惊人的异象降临!
天,真的开始“流血”!并非液体,而是无边无际、密如牛毛的黑色雪花!每一片雪花上都烙印着极其微小、不断哀嚎挣扎的魂影!黑雪簌簌落下,覆盖地面,触之即化,留下冰冷的粘稠水渍,如同苍天的泪痕。所有被黑雪沾染的植被,无论是顽强的荆棘还是枯槁的古木,瞬间失去所有色彩,化为焦炭般的黑色,却又在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妖异扭曲、散发刺鼻异香的漆黑花朵!
大地深处,传来闷雷般的悲鸣!他脚下的岩层无声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浓郁到极致的幽冥之气如同决堤的地下暗河,狂涌喷发!更恐怖的是,在他身后的虚空中,空间仿佛破碎的琉璃镜面,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那豁口后面,不再是山景,而是奔腾咆哮、沉浮着无尽枯骨冤魂的浑浊黄泉之水的虚影!一个三头六臂、浑身覆盖着厚重腐朽鳞甲、气息滔天的古老鬼王虚影在那黄泉倒影中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咆哮,朝着刘子云的方向缓缓躬身!这仿佛是幽冥最深沉的意志,在向它们新生的主宰者——献上敬畏与臣服!
血月凌空!冥雪降世!黄泉倒卷!鬼王朝拜!
这是一位幽冥真正掌控者诞生,天地法则被强行扭曲、为至高幽冥权柄让道并献上贺礼的禁忌之象!其威势足以让任何元婴真君胆寒,让化神尊者变色!
刘子云站在血月红光与黑雪的中心,衣袍猎猎,幽冥魔纹在暗红天光下流转着邪异的光泽。力量!掌控!这是从未有过的极乐!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片烛幽境残存的生息在这异象的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几近熄灭。只需他一个念头,便可令百里生灵化为幽冥养料!
就在这幽冥权柄攀至顶峰,力量如同海啸般鼓荡,几乎要冲破他体内桎梏喷薄而出的刹那——
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
甚至快过了刘子云那被幽冥强化到极致的神念感知!
苍穹之上,那轮遮天蔽日的巨大血月旁边,极高极远的九霄云外,一缕……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星光,轻轻闪烁了一下。
那星光太渺小,太遥远,混在漫天诡异的血光和黑雪中,简直微不足道。
然而,就在它闪烁的千分之一瞬!
刘子云那超越凡俗的幽冥感知猛然发出最为尖锐、最为绝望的警兆!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面临终极毁灭的本能恐惧!他的灵魂都在那“星光”出现的瞬间被冻结、被刺穿!他体表流转的漆黑魔纹骤然暗淡、僵硬!身后倒卷的黄泉虚影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天堑,瞬间停滞、模糊!那六臂鬼王朝拜的虚影更是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无声尖啸,如同雪花般片片崩解消散!
那不是星光!
那是一道……跨越了无尽空间,自宇宙深处,自永恒未知之地垂落而下的——剑气!
它甚至不能称之为剑光,因为它微弱得如同一粒尘埃,却又凝练得蕴含着开天辟地、终结万法的至高意志!
目标,正是他!
正是他那新生的、至高无上的幽冥权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刘子云在那缕剑气面前,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在灭世洪流前鼓噪的蝼蚁!什么血月异象,什么鬼王朝拜,什么幽冥之主……在这缕代表绝对秩序的剑意面前,统统成了可笑的幻影!他的思维无法转动,任何抵抗的念头都在那纯粹的毁灭威压下灰飞烟灭!
他甚至能“看”到——在那九天之上,超越了他想象极限的空间维度里,那座亘古矗立的孤峰边缘,那袭素白如雪、纤尘不染的袍袖之下,一根如同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食指指尖,正对着他所在的方向。
轻轻一点。
没有声音。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道无形无质、无视空间规则的剑意,顺着那指尖的指向,如同命运的绳索般,跨越了千万里,温柔地、精准地、无可抗拒地——
锁定了刘子云。
嗡——!
刘子云周身的幽冥之力在那道意念降临的瞬间,如同沸汤泼雪,发出凄厉的嘶鸣、扭曲、溃散!那足以扭曲一方天地的异象:血月、黑雪、黄泉虚影……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污迹,疯狂地收缩、崩溃、消散!眨眼之间,天穹复归铅灰阴沉,大地停止悲鸣,空间裂缝弥合,只有几片未曾化尽的诡异黑花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梦幻。
而刘子云本人!
噗通!
他那刚刚君临幽冥、傲视烛幽境的躯体重重地、毫无反抗之力地跪倒在地!
不是被击倒,是被那无处不在、无法理解的至高威压强行按倒!
冰冷的泥土沾污了他崭新的玄黑袍角。他额角死死抵着地面,浑身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那不是愤怒,不是屈辱,而是源自生命层级差距、源自灵魂本源、最纯粹最原始的恐惧!
他能清晰“感觉”到那道剑意的存在。它悬停在他意识的最深处,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它没有立刻斩下,没有摧毁他。甚至……其中没有杀意?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漠,如同神明俯瞰着脚下尘埃的轨迹。那冷漠带来的压力,比杀意更沉重亿万倍!它只需存在,就意味着刘子云所有的妄动,所有的力量膨胀,所有试图号令幽冥的野望,都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天!因为那指尖的方向,那袍袖的一角,都带着可以轻易碾碎他千百次的无上威能!曾经在心中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此刻只剩下一簇在无尽寒风中瑟瑟发抖、即将熄灭的火星。
“不……不能看……不能动……” 牙齿因极度的恐惧而咯咯作响,幽冥魔纹在皮下疯狂跳动,却丝毫不敢爆发力量。所有的力量都被他强行收敛,挤压进丹田最深处那颗新成型的、不断散发着幽冥波动的心脏——那是由兵符本源核心演化的力量之源。他整个人蜷缩起来,努力将自己伪装成一粒毫无威胁的尘埃,极力抹除自己刚刚引动的惊天异象残留的气息。
烛幽境的天空恢复了死寂。那一缕仿佛幻觉的“星光”早已消失不见,那白玉般的指尖也早已收回。
但刘子云知道。
她一直都在。
那漠然的注视,从未离开。
在那位九天之上的女剑仙眼中,他融合幽冥兵符,引发天地异象的蜕变……或许不过是……蝼蚁身上沾染了一粒微尘,引动了她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兴趣”。
时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那柄悬于灵魂之上的无形之剑带来的窒息感才缓缓褪去一丝。刘子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木偶。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头上冷汗涔涔。那双幽暗的瞳孔深处,此刻填满了无尽的惊悸与……一种被彻底打回原形、残酷现实碾碎狂妄后的深深疲惫和冰冷清醒。
没有咆哮,没有不甘。
他默默地站起身,玄黑衣袍上沾满肮脏的泥土也毫不在意。他最后看了一眼恢复死寂的烛幽境核心区域——这片刚刚还见证了他“登基”的所谓“王土”。
然后,他无声无息地,化作一道几乎不可察觉的黯淡黑影,没有引动半分异象,如同受伤的孤狼潜行,贴着地面,向着烛幽境更深处、能量更驳杂混乱、最利于幽冥气息潜伏蛰伏的阴湿沼泽地带遁去。
血月的癫狂、鬼王朝拜的威仪,仿佛只是一场破碎的噩梦。
留下的,唯有对力量的更深层渴望……以及,刻入骨髓的、对高天之上那一指的极致敬畏和蛰伏之念。
幽冥新主?
不。
至少现在,他只是那位“女子剑仙”目光下,一只必须将爪牙深藏、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低鸣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