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久从水泥柱后面走出来,脚步声惊动了周沉。
他猛地转头,右手已经按在了后腰的短军刺上。当看清楚是温久,他的手指微微松开,双眉却越拧越紧,“怎么是你?”
血从他额角的伤口滑下,在眉骨处拐了个弯,像一条红色的小溪流经山崖。
“海胆在洗手间。”温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的声音很轻,却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周沉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深褐。
他盯着温久的脸,“不是让你走吗?”
“错过车了。”温久含糊回答一句,转身朝洗手间走。
走出五六步后,温久回头,发现周沉还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她道:“你打算在那里站到失血过多晕倒吗?”
夜色中,她看到周沉嘴角扯动了一下,不知道是想笑,还是因为疼痛而抽搐。
不过他终于迈步跟上,温久等他走近,才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们走过车站大厅,破碎的玻璃窗投下斑驳的月光。温久在一滩血迹前停下,那是海胆逃的时候留下的。她绕过那摊暗红,继续朝洗手间方向走。
“等等!”周沉的声音忽然逼近,温热的呼吸喷在她后颈。
不知何时他已经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铁锈般的血腥味。
温久下意识地停下来,侧首时,看见周沉锐利如鹰的目光,扫过黑暗中某个角落。
温久也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见四周黑漆漆的,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却能隐约嗅到隐藏着的一丝危险。
“怎么了?”温久话音刚落,忽然周沉面色一变。
他猛地伸手,将温久往旁边一推开,同时自己向反方向避开。
一把匕首擦着温久的发丝飞过,“铮”地钉入身后的墙壁。
温久被力道推出去,人撞在墙上,还没缓过来,便见走廊两侧的阴影里忽然窜出七八个黑影,瞬间将她和周沉团团围住。
“沉哥,好久不见。”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排众而出,他脸上的一条刀疤在惨白的灯光下扭曲蜿蜒。
温久皱眉,这人先前闯入女洗手间,和她打过照面。
“果然是你。”刀疤男盯着温久,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我早就看出你有问题。”
他的目光转向周沉,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兴奋,“不枉我守株待兔这么久,终于等到你自投罗网。”
周沉站稳身体,从腰后抽出军刺,“少废话,一起上吧,节约时间。”
刀疤男啐了一口,怒吼:“上!”
话音落,最前面的两个打手已经扑了上来。
周沉的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军刺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冷光。第一个打手捂着喷血的喉咙倒下时,第二个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温久贴着墙后退,眼睛却无法从周沉身上移开。他像一只受伤却更加危险的猛兽,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挥刀都带着精准的杀意,命中对手。
鲜血从他腹部的伤口不断渗出,将衬衫染成更深的红色,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缓。
又有三个人同时扑上去。周沉矮身避过第一把砍刀,军刺直接刺入第二个人的腹部,同时抬腿,将第三个人踹飞。被踹飞的男人撞翻两个同伙,走廊里顿时乱作一团。
“周沉!左边!”温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周沉头也不回,左手从靴筒抽出另一把短刀,反手掷出。左侧偷袭的男人惨叫一声,短刀正中他持械的手腕。
刀疤男的脸色越来越难堪。
他显然没有料到,重伤的周沉还能有这样惊人的战斗力。
以一敌十,本来是他们稳赢的局面,可现在渐渐落了下风。
温久刚替周沉捏一把汗,忽然脖颈一凉,刀疤男已悄然绕到她身后,锋利的刀刃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周沉!”刀疤男大吼。
周沉刚解决掉两个缠人的对手,循声回头,眼神落在这边时,瞬间变得冰冷。
“把刀放下,慢慢跪下。”刀疤男道。
他手中的刀刃轻轻一压,一道血线立刻出现在温久白皙的皮肤上。
温久呼吸急促,但她没有挣扎。她的眼睛紧盯着周沉,里面没有恐惧,反而无比的平静。
“我数到三!”刀疤男加重了手中力道,“一——”
周沉轻嗤一声,那笑声让刀疤男不爽。
“二!”
军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周沉缓缓举起双手,膝盖微曲,做出要跪下的姿势。
刀疤男眼中闪过胜利的喜悦,就在这一瞬间,温久猛地后仰头,后脑勺狠狠撞上刀疤男的鼻子。
“唔……”刀疤男还没反应过来,温久已经蹲下身,脱离了他的掌控。
周沉顺势而上,一拳击中刀疤男的手腕。同时一个手刀,利落地劈在刀疤男的脖颈后面,刀疤男双眼一翻,软软的跪下,晕死过去。
现场一片狼藉。
基本都是重伤,还有几个有意识的,也只能躺在地上喘气,无法再做出反抗。
温久和周沉去了洗手间,把海胆接出来,三人迅速离开。
血从周沉的指缝间不断渗出,滴在地上。
海胆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靠在车站外的广告牌上,右腿不自然地弯曲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轻微的痛苦。
周沉的黑色机车就停在他们面前,可周沉和海胆,这两个人都没办法驱车。
周沉试了几次,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稍微一动,腹部伤口便撕扯般的痛。他低头看了眼自己颤抖的双手,现在这个状态,别说汽车,连握紧车把手都困难。
“会开车吗?”他忽然问温久。
温久摇头,“不会。”
她从八岁,到十八岁,被囚十年,很多技能都不会。
“不会没关系。”周沉咬牙走向摩托车,将钥匙插入ignition,引擎立刻发出低沉的轰鸣。他跨坐上车,因动作而牵动伤口脸色发白。
“很简单,我教你。”他示意温久过来,“右手油门,左手离合,左脚换挡,右脚刹车。”
温久没有扭捏。
她知道,她现在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如果她不争气,等对方的人过来,他们都得死在这。
周沉教得很快,温久皱着眉,认真地看着认真地听着。
她看了一眼摩托车复杂的操作系统,很认真地问了句:“八岁前我会骑自行车,这算不算会开车?”
周沉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上扬。
这是温久第一次看到他真正的笑容,虽然转瞬即逝,却让他冷峻的面容瞬间生动起来。
“算。”他往后推了推,给温久腾出驾驶位,“上来。”
温久跨上摩托车,触感冰凉的坐垫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又记起曾经爸爸教她骑自行车的画面……
周沉紧贴在她身后坐下,胸膛几乎贴着她的后背。他受伤的左臂垂在身侧,右手则环过她的腰,虚扶在油箱上面。
“你太往前了。”他的呼吸喷在温久耳畔,带着血腥味和淡淡的烟草气息,“往后靠,感受车的重心。”
“好。”温久往后挪了挪,立刻感受到周沉结实的身体紧贴着她。
她微微抿唇,不过这时候也不会乱想。
逃命要紧。
海胆艰难地爬上后座,几乎半个人压在周沉背上,“沉哥,我可能……会晕过去……”
“抓紧。”周沉只说了两个字,然后对温久道:“右手慢慢拧油门,左手慢慢松离合。”
温久照做。
机车猛地往前一窜,又立刻熄火。
她整个人因惯性往后撞进周沉怀里,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的轮廓,和急促的心跳。
“再来!”周沉的声音沙哑,“油门和离合要配合。”
温久点头。
第二次尝试,总算找到了一点感觉。
摩托车平稳起步,缓缓驶离车站。
夜风迎面吹来,周沉的手从油箱移到她腰间,轻轻捏了一下,“现在换二档,左脚往上挑。”
“嗯。”温久照做,车速立刻提上去。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记得这种操作,就像骑自行车,只是更快更重更危险。
“左转。”周沉在她耳边指挥,右手在她腰间轻微施力,引导她倾斜车身。他的手掌宽大,几乎能握住她半边腰身,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
——
摩托车拐入一条沿海小路,路灯稀疏,月光成了主要光源。
温久能感觉到周沉的呼吸越来越重,他的下巴不时蹭到她的发顶。
“你还好吗?”她微微侧头问。
周沉没有回答,但他的右手在她腰间收紧了一瞬,像是在无声的回应。
身后,海胆的重量越来越沉,显然已经半昏迷状态。
“前面右转,然后直行五百米。”周沉的声音已经有些飘忽,“有栋蓝色屋顶的房子……”
他的话没说完,整个人忽然向前倾倒,额头重重抵在温久肩上。
温久心头一紧,知道他失血过多晕过去了,但好在路程已经完成得差不多。右转之后往前,她就看见了那栋蓝色屋顶的房子,也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书生……
——
榕城。
医院。
医生端着换药托盘走进来,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视线一转,看见顾司忱站在窗边,身上已经换下了病号服。
“顾总,您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最好再住几天观察一下……”医生的话没说完,顾司忱已经转过身来。
他冷峻的面容消瘦,整个人看上去比从前更冷冽,更锋利,“没事。”
“顾总……”医生还想劝,可顾司忱已经拿起外套,推门走了出去。
消毒水的气味还残留在衣领上,顾司忱推开医院大门时,正午的眼光刺的他眯起眼。
身上被巨骨舌鱼啃噬的伤口,随着他的每一步走动,都传来细微的疼痛,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咬。疼感不是很强烈,却很折磨人,但顾司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这具布满伤痕的身体,已经不属于他。
“顾总。”
公司前台的接待员看到他时,明显愣了一下。
大家都知道,顾总病了。
这一病,就在医院住了好多天。
顾司忱从她面前走过,径直走进专用电梯。玻璃轿厢映出他苍白的脸色和紧绷的下颌线,白衬衫下隐约可见白色绷带的轮廓。
电梯停在28层,门一开,他就听到助理去传来议论声——
“太可怕了,听说好几个人重伤,住进了IcU。”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指着电脑屏幕,“我本来说,下周和闺蜜一块去的……”
“幸好没去。”戴眼镜的女生推了推镜框,“真是越美的东西越有毒,我有个同学老家是临海镇的,她说她们那一直都不太平,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晚上天一黑都不敢出去,怕遇到坏人!”
顾司忱本打算直接走过,余光却瞥见屏幕上那片熟悉的湛蓝海域,脚步微微顿住。
电脑上正在播放一则社会新闻,标题赫然写着:临海镇车站恶心斗殴事件。
画面切换到临海镇的海岸线,阳光下的沙滩空无一人,浪花拍打着礁石……
这画面,怎么那么熟悉?
“顾总!”助理们发现了他,立刻齐刷刷站起来。
顾司忱没说话,目光仍锁定在屏幕上。电脑里的画面已经切换到车站,四周拉着警戒线,地上还擦留着暗红色的血迹……
“这是什么地方?”顾司忱问。
“临海镇。”
“临海镇……”顾司忱面色蓦地沉了下去,如果他没记错,上次苏玲交代,说她的老家就在临海镇。她将温久送上渔船之后,也是打算把人安置在临海镇的。
刚刚那个海滩的画面,和他梦里的好像……
打捞队还在继续,仍旧没有捞到温久的尸体。
他发出去的悬赏公告,但凡有人在海上发现不明尸体,都可以打热线领取不菲的奖金。
这些天,已经有电话陆续打过来,的确有人捞到不明尸体。每一次顾司忱赶过去,得到的dNA化验报告都显示,和温久特征不符。
临海镇。
海滩。
梦境。
一直没有打捞到的尸体……
是巧合吗?
还是某种指引?
顾司忱坐在办公桌前,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明天下午,帮我安排去临海镇的车。”
不管如何,他都要亲自去看看。